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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总是问明德: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会流泪了,可是现在,时间已经太迟,一切都已经无事于补。

乱军受到压制,大殿也被水泼过,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光。尽管如此,那些冤魂的哀嚎和鲜血的气味也仍然残存在威严庄重的大殿里,在每一寸石缝拐角里挣扎着,不分日夜的凄厉的哭泣。

对于上官明德率众谋反的事,朝臣议论纷纷,最后在辅政大臣丁恍的带领下集体向乾万帝上奏章,要求严办上官明德。其中甚至包括了上官侍郎带领全族的请愿书,他甚至跑去单独求见了乾万帝,痛哭流涕的要求千刀万剐了这个不肖子。丁恍已经向他保证过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就能保住全族,所以上官侍郎哭得情真意切,恨不得立刻就和那个不肖子划清界限。

乾万帝没有直接办丁恍,而是在第二天早朝上突然发难,让夏徵当众弹劾了上官侍郎包括贪墨、玩忽职守等的十八条罪状,并下令将上官家男丁投入大牢,张氏则充边疆。

丁恍眼见乾万帝一个字都不提当日谋反的事,忍不住大声呼道:“皇上且慢啊!上官明德光天化日之下带兵闯入正泰殿,冲撞皇威不说,还在祖宗祠庙前放肆!皇上,您不办他不足以平民愤啊!”

乾万帝冷笑一声:“朕看是不足以平你那好女儿的愤吧!”

满朝文武,知道清帧殿里隐秘的没有几个,都不知道怎么又和丁昭容车上了关系。丁恍倒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道:“皇上当真如此看待老臣,教老臣以何面目面对祖宗……”

“爱卿也别白费力气了,上官明德已经死了,爱卿满意么?”

丁恍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乾万帝已经拍案而起拂袖而去,留下瞠目结舌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动半分。

张阔急忙上前,拖长了声音疾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乾万帝抬脚踹开了清帧殿的门,几个宫娥想上来伺候,一看乾万帝阴沉的脸色,都瑟缩着退了回去。

张阔紧紧跟上,急忙上了一杯枫露茶:“皇上息怒啊。”

“丁恍那个老东西!就是在对朕步步紧逼!他以为明德死了他女儿就当得上皇后了吗!为官这么多年贪得也够多了,怕朕想不起来要抄他家是不是!”

张阔看看周围没人,凑过去低声问:“皇上可还记得小贵人回朝的时候,穿的一件中毛银鼠、双色金织褂子?”

乾万帝皱了皱眉。

张阔一笑,低声道:“……当时据宫里的人风传……丁家已经托人往丁昭容宫里送大毛紫貂皮和三色金了……”

张阔其实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并不十分的清楚,多数是下边的小太监偷偷转告他的。下边人爱钱,夏丞相又愿意撒钱,宫里人和夏徵家里人交好,实在是太正常的事了。

小太监告诉他这个小道消息的时候,还顺带捎了沉沉实实的一块足金,鬼鬼祟祟的笑道:“公公千万别嫌少,夏丞相说了,公公在皇上面前一句话,抵得上金山重呢。”

张阔其实不缺钱,但是夏丞相这样,其实是精乖得很,不由他不买这个面子。

乾万帝娇宠明德,吃穿用度都恨不得是越奢华越金贵越好,恨不得这个宝贝穿的吃的都是顶尖的才罢。尤其是明德现在心智全失,整天乖乖的任人打扮,乾万帝一时喜欢上来,真是要把整座国库都放他身上穿着才好。

这样娇惯的程度,怎么会容忍丁昭容在宫里这样的做派?这不是明摆着这个女人处处都要压着明德一头吗?乾万帝要是能忍受,那倒是有鬼了。

张阔也只说这一句,多了就弄巧成拙了。他俯身退下去,半晌只听乾万帝语调平平的道:“起驾。朕去看看明德。”

明德还在内殿里睡着。自从疯了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除了要吃之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睡着的样子其实比清醒的样子要可爱得多,蜷在被子里,窝成一团,打着小小的鼾,有时还会抽抽鼻子。乾万帝掀开床帏,他恰巧翻了个身,流水一样的头发一层层从肩膀上滑过去,掀起细微的水光。

乾万帝忍不住伸手去捞起一把头发,在掌心里滑过去,凉丝丝的,带着轻微的痒。

他突然轻声问:“张阔。”

张阔跪下道:“奴才在。”

“你看他这样子……会不会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皇上切切不要乱想啊!依奴才只见,皇上圣恩如此浩荡,上天断然不会收走小贵人的!”

乾万帝讽刺的笑了笑,不说话。

他那所谓的皇恩就从来没有不浩荡过,但是上天仍然把这小家伙的魂收走了,只留下一具身体,慢慢的在人间枯萎苍白。

乾万帝坐在床边上,轻轻的把明德抱起来。他动作很柔缓,但是明德睁开眼,勉强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突然惊恐之极的挣扎起来。

乾万帝一把抱住他,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德哪说得清楚,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清的、表示很不满很不高兴的单字音来,一边挥舞着手,拼命想挣脱出来。乾万帝舍不得放手,一直紧紧的抱着,连声的哄他:“乖,乖,好孩子别怕,你怎么了?要什么?别怕,别怕……”

明德挣脱不开,抽抽搭搭的开始伤心至极的哭起来,哭得一脸都是眼泪,简直有水漫金山的势头。

张阔偷偷看了一眼,迟疑的上前:“皇上,小贵人可能……害怕您的龙袍……”

乾万帝一低头。这件龙袍不是别的,正是当日正泰殿里兵变时那一件。那一天他就是穿着这件龙袍把这小东西禁锢在怀里,强迫他看着那个酷似太子的人被一刀砍下了头……

那是明德最后一刻意识清醒的时候。

接着他就沉睡了。那个受尽挫磨的满是伤痛的灵魂,沉睡在了这个娇痴而虚弱的身体里,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明德简直哭得都要背过气去,小猫一样的哭声,微弱得随时都要断掉一样。乾万帝赶紧放开他去换了常服,明德已经抽抽噎噎的又要睡着了,结果抬眼一看宫娥手里拿着刚才那件龙袍,立刻哇的一声又放声大哭。

他哭得声音嗓子已经很哑了,乾万帝怕他嗓子哭坏了,赶紧抱在怀里仔细的哄:“乖,别哭,已经脱下来了,没有人会欺负你的,乖……”

明德抽抽噎噎的,好像觉得有人哄他给他撑腰,他胆子就大了一样,于是伸手去要那件龙袍。

宫娥犹疑了一下,乾万帝一把把龙袍拿过来塞在明德手里。这下小东西得意了,刚到手就用牙去咬那件衣服,还不停的用手撕,咬得脸色都涨红了,非常气愤非常愤怒的样子。

那龙袍的料子是青罗,没那么容易被撕坏,明德努力了半天都没能咬出一个牙印来,气得团团转。底下人都吓得跪了一地,连张阔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一声声的求:“小贵人息怒啊,小贵人息怒啊……”

乾万帝厉声命人:“息什么怒!一个个都没眼色,不知道去拿剪刀吗?”

宫娥失声道:“皇上,那可是……”说着一看到乾万帝的眼神,立刻什么都不敢说了,起身跌跌撞撞的去拿剪刀来。明德一看剪刀。立刻颤颤巍巍的伸手要,非要把那件龙袍剪成了几块碎片才停下来。就这样他还不罢休,用脚使劲的在那堆碎片上踩,那个架势就像是要把乾万帝自己踩得粉身碎骨一样。

乾万帝心里一阵阵的刺痛,这哪是踩一件龙袍呢?明德脑子已经坏掉了,他以为他食其肉寝其皮的,就是乾万帝自己啊。

——你这么恨我么?

恨到要用剪刀戳烂、要用脚踩的地步?

明德踩累了,眼前发晕,软软的往下滑倒跌在地上。乾万帝一把把他抱起来,打横搂在怀里,厉声道:“来人!在宫外架火,把这龙袍烧了!”

明德不懂他说什么,被猛地一下子抱离了床面,只敢颤颤巍巍的伸手搂着乾万帝的脖颈,被一路抱出了宫门。外边已经架上了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张阔赶紧去拿了那一堆布片来,一股脑的全丢进了火里。

明德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乾万帝低头看他,只见火光映在他脸上,就像是放在火里烧的玉一样明艳。他心里一动,突而想起前一年明德在元宵节晚上烧纸祭奠明睿皇后,也是这样看着那堆火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在夜色里秾艳得让人心悸。

他心里酸楚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低声问:“明德,你觉得高兴了吗?有没有高兴一点点?”

明德好像真的听懂了他说什么一样,竟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脸藏到他怀里去。

乾万帝抱紧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给他看,只求他笑一笑,只求他感到片刻的高兴和开心。

他甚至绝望的想,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高兴呢?如果他知道他没齿痛恨的我死了,他会不会感觉片刻的好受一点呢?

这时几个宫人偷偷的走到边上去对张阔低声说了什么,张阔犹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轻轻的道:“皇上,丁昭容她……求见您啊。”

乾万帝头都不回:“不见。”

“皇上,”张阔忍不住道,“丁昭容说,是有关于重新立后的事啊……”

夜宴月氏

丁昭容在外边等了半晌,只听里面又是呵斥又是烧火,忙了半晌,派出去打听的小太监回来禀报,小心翼翼的道:“娘娘,是小贵人在里边,要烧……烧龙袍呢。”

丁昭容一惊,小太监低声阻止了她:“娘娘莫气啊,这个年月,宫里谁最受宠呢?莫说是龙袍了,还是皇上亲自下令架火的呢……”

丁昭容紧紧的攥住了小帕子:“都没人来管管这没天理没王法了的吗!”

“罢哟娘娘,您正当青春貌美,和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和一个脑子都坏了的废人计较什么呢?”

正说着,那边外边守着的宫人遥遥传起声音来:“皇上驾到——!”

丁昭容霍然起身,理了理妆容,袅袅婷婷的迎上前去半跪下。几个宫人排列而上,恭恭敬敬的打开门,乾万帝沉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万帝在首座上坐下,脸色阴沉,冷冷的问:“昭容有什么事?”

丁昭容看他脸色不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清帧殿里好好一个人是怎么疯了的,其他宫里也多有传言,有说的玄乎的,有说的不堪的,有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疯了的。拖了关系花费了银两托人打听来,据说那小贵人只能卧床了,连话都说不齐全,除了吃就是睡,吃的也不多,药石不进,看上去没有多少日子了。

还有人说这小美人天生就不好那一口,皇上逼得太紧了,逼到后来没掌握好分寸,一下子逼疯了。有很多人幸灾乐祸,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对一个疯傻了的木头美人儿来劲呢?也就是两天新鲜,过多一阵时日大概也就丢开手了。

贤妃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跟丁昭容这么说的时候,丁昭容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赞同。

贤妃不过是小家子没见识的女子而已,而这个丁昭容,出身于贵族之家,几代国戚,对帝王的喜好实在是太过了解了。皇帝在乎你是不是聪明干什么?你就是再聪明再伶俐,长得不好,他一样不喜欢。对皇帝来说美人就是一朵花,他管这朵花是不是疯的是不是傻的,只要看着足够好看,对他来说就行了。

何况明德清醒的时候不好那一口,现在疯了傻了,反倒是听话了,只怕皇帝较之以前还会更上心也说不定呢。

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再晚,时机就过去了。再说今天下朝后已经有相熟的内侍火速赶来把事态告诉了她,皇上竟然在正泰殿里公然质问丁恍说“是平你那好女儿的愤吧!”,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再不表态,就会被皇上拿出来当作杀鸡给猴看的箭靶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皇上,臣妾此次求见,是为了重新立后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后,这母仪天下的位置,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乾万帝默不作声,且看她如何说。

“臣妾不敢干预皇上的后宫事,只是说出来作个意见罢了,皇上若是不赞同,尽管教训臣妾便是。”

丁昭容偷眼看了看乾万帝的脸色,只觉得他面沉如水,看不清楚情绪,只得赶紧低下头:“……臣妾以为,贤妃姐姐贤良过人,体贴圣意,这么长时间以来治理得宫中上下没有不服的,若是立为皇后,可谓是天下所望……”

乾万帝倒是有点惊讶。

立贤妃是他一早就打算做的事,一方面压制住了那些后宫女子悠悠之口,一方面也方便他随时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只是不论是谁提出来,都不该是丁昭容。丁恍想做国丈的心思,那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皇上,”丁昭容低声道,“臣妾篡越了……”

“没事。你说的朕会考虑的。”

乾万帝站起身,难得的语气有些缓和:“昭容若是没事,就回自己宫里歇着去吧。”

明显的驱赶之意溢于言表,丁昭容咬了咬牙,恭顺道:“臣妾告退。”

闹了一会儿兴奋,明德歪在庭前的躺椅上,要睡不睡的样子,看见乾万帝来了,便往里缩了缩,但是却没有完全躲开。

他好像知道只有乾万帝会带他吃带他玩,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一开始的敌意减下去不少。一开始是见了就躲,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到如今面对面也只是象征性的闪避一下了。

乾万帝半跪在躺椅边,低声问:“好玩吗?”

明德盯着他看,脸上显出几分迷惘之色,显然是不懂他说什么好玩。

“烧衣服,好玩吗?”

明德想了想,点点头。

“今晚宴请北疆月氏使臣,大开夜宴,你要来吃东西吗?”

明德又愣了一会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不搭理他了。以前想尽办法要逃出去的皇宫京城,现在却终日昏昏欲睡,连门都不想出了。

乾万帝静静的盯着他单薄的肩膀背影,看了很久很久。花园里春光正好,草长莺飞、乱蝶飞舞,阳光洒在清泉上,淙淙仿佛跳跃的碎金。明德的头发流水一样披散下来,从肩膀绕过雪白的颈窝,在胸前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起伏着。

他其实已经睡熟了。

“……明德,”李骥低低的问,声音几乎要湮没在微风里,“……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皇后?……”

明德睡得很熟,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就像风中的蝶翅一般脆弱易惊。

谁家的娇儿酣然如梦,春夜里金酒银樽葡萄红。年少的轻狂仿佛阳光一般点缀在枝头花角,随着燕子呢喃惊飞,便醒来,成就一场空。

当夜月氏国王子裘多率使臣前来纳贡觐见,涟漪宫大宴,流水席摆了三百桌,歌姬妖娆周旋于全场,只见满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月氏国是西北一带实力强盛的游牧之国,一度曾经游走天山一带,后来被天朝发兵驱逐出境,便俯首称臣,每年送上金银牛羊布帛等财物作为岁贡。

天朝有心安抚这样一个从属国,每年使团来时便隆重宴请,也有大批珍贵的宝物赐下。今年据说月氏国王病重,估计是不行了,便派了月氏未来的继承人王子裘多前来,其中寻求支持的意味不言而喻。

裘多王子是典型的北方游牧男儿,说话声音响亮,为人豪爽,见皇帝不跪,乾万帝便哈哈一笑,特许他按本国风俗行礼,还赐了酒觞,命歌姬美人环绕着伺候。席间君臣都有些醉意了,裘多趁着醉意,向乾万帝朗声笑道:“皇帝陛下!我此行前来,还给您带了一样特殊的礼物呢!”

乾万帝含笑问:“哦?”

裘多站起身,对手下一挥手:“陛下请看!”

只见大门轰然开启,从月氏国的马车中走下一排颜色各异的月氏女子。她们大多穿着异族的长裙,鲜艳而娇美,就像一簇由各色鲜花组成的花束一样,盈盈的迎面而来。

“陛下!”裘多指着那一列女子,“——这是我们月氏国最美丽的二十个女人,父王让我带来进献给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香艳的一件事,高高的龙椅上的皇帝却皱起了眉,有些明显的不快之色一闪而过。

其实这并不唐突,送美人是历来从属国觐见时的传统,这些美女若是得了宠,也可以封妃诞子,只是子孙不能封太子罢了。就算不能封妃,留在皇宫里也是一道风景,没有哪个皇帝会拒绝充实自己的后宫的。

裘多敏锐的发现了乾万帝的不快,他立刻问:“陛下嫌她们长的不好看吗?”

乾万帝笑了笑,避而不答:“喝酒!喝酒!”

言下之意,便是很清楚了。

裘多有些不服气。他坚信健美而艳丽的月氏女子是最有魅力的,何况这些女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没有理由被皇帝忽视。

“陛下真的觉得她们不好看吗?难道陛下宫中有比他们更好看的女人吗?”

这话一出来,不了解的朝臣只莫名其妙,知道内情的便都掩口装什么也没听见。乾万帝面上不豫,把酒杯猛地一跺,便什么也不说了。

裘多碰了个钉子,只得闷头喝酒。一喝喝到半醉,又上来一轮新的舞姬,仅仅披着蝉翼薄纱,在满座上轮番敬酒。一时连最拘谨的御史都完全放浪形骸了,只听欢声笑语伴随着殿外的烟火声震屋瓦,冲上云霄。

正当这气氛热烈的时候,张阔弯着腰走上首座,俯在龙椅上低声对乾万帝说了什么。乾万帝猛地把酒一翻,惊问:“怎么?偌大个清帧殿,就没人能拦住他吗?”

张阔低声道:“罢哟!谁敢拦着小贵人?清帧殿外都在放烟花呢,一声声响得,小贵人吓得到处跑……”

乾万帝心想也是。这时只见殿门之外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晃,又怯生生的躲在了门后,乾万帝也顾不得引人注目了,急忙起身迎上前去。

明德就披着一件轻容纱,软烟罗的睡衣,赤着脚,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看见这么多人,便吓得不敢进去。后边宫娥举着鞋子、貂裘跟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偏偏小祖宗就是不理她们。硬往身上穿吧,小祖宗要闹脾气;不穿吧,夜凉如水,这一路被烟火的声音连惊带吓,回去唬病了可怎么办?

乾万帝急忙用雪白的貂裘把明德团团裹起来,打横一抱搂在怀里,连声问:“怎么好好跑出来了?吓着了没有?吃过了没有?跟的人一个个都傻了吗!也不知道拦着他!”

明德声音都有点抖,恰巧一个烟花嗖的一声上了天,嘭的炸了开来,小家伙猛地一下把头藏在乾万帝怀里,吓得发抖:“失火了……失火了……”

乾万帝一边抱着他一边往大殿里走,连声安慰:“没有失火,一点也没有失火,他们在放烟花,不怕不怕……”

“失火了……失火了……烧了……”

乾万帝听不清楚,低声问:“烧了什么?”

“烧了……太学殿……”

乾万帝猛地顿住了,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泛起来,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时……他甚至还挺得意的……想出这么个法子出来……

明德在龙椅上也不安稳,在乾万帝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听见外边放烟花的声音停了,才敢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满堂的人。

乾万帝一条胳膊束缚着不让他爬出去,一只手拿着点心喂他,强迫他转回注意力。明德毕竟对人没什么兴趣,乖乖的转回头来,一口一口的吃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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