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脸色阴沉得可怕, 办公室内温度霎时间骤降，大学生还傻乎乎地看空调，以为是温度开得太低。

周祁安已经瞄准门的位置准备撤离了。

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上司面色依旧沉得可以滴出水, 听到那边的声音，嘴上却是客客气气地问好：“邱老……原来是您推荐来的，我说怎么一表人才……”

周祁安趁机朝上司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对方随意摆手后, 迅速拉着大学生撤离。

万幸上司的执念就是工作，凡是和工作有关的事物，他都会摆在第一位。

浑然不知道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大学生兴奋地先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距离报道还有几个月, 我认识的一位长辈推荐我过来先实习。”

高材生, 有活粉，还有后台。

有这条件, 跑出来工作, 这得多想不开？

周祁安挑眉：“世界要末日了，你跑过来实习？”

“万一二三十年后末日呢？”

大学生不觉得世界会一瞬间被淹没。

周祁安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上。

大学生瞧见对方身前的工作牌, 原来姓周, 祁安只是名字。

他鼓起勇气：“周哥，能问你一件事吗？就一件。”

见周祁安没说话, 就当是默认，大学生小声说：“您爱人她, 还活着吗？”

“死了。”

大学生一滞。

周祁安：“死了俩。”

大学生彻底怔住。

半晌, 忍不住追着问：“我不太明白, 你不像是无情的人，为什么开局要选择牺牲妻子……”

周祁安被吵得心烦, 冷冷一记眼神投过去。

大学生缩了缩脖子：“我就是……”

周祁安指着最早去参加婚礼的那位同事：“你去问问他，我爱人是什么？”

三分钟后，大学生满脸怀疑人生。

周哥他娶了个电饭煲？

就在这时，周祁安的声音飘了过来：“你记得随二百丧葬费。”

“……”

快七点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才重新打开。

上司从里面走出来，所有人齐刷刷做出埋头苦干的样子。

不善的视线先是一扫，上司对着一群鹌鹑宣布：“最近业务不是很多，大老板那边的意思是，趁着不忙的时候，这个月公司会组织团建。”

众人顿时露出兴奋的表情。

不上班爽歪歪！

“预计周五出发。”上司的目光最后停在周祁安身上，“至于你，旷工两天，最好给我趁着团建找找灵感，把手上几个策划案给我清掉。否则……”

他冷笑两声，眼底带着一团恐怖的乌青。

普通员工只看见神情中的厉色，周祁安的眼睛很早前进化完毕，完整看到了上司真正的神态，小鸡似的点头。

“行了，都回去吧，也没看你们干出什么业绩，别浪费单位电。”

周祁安长长吁了口气。

“周哥，怕他做什么？”大学生认真说：“我们有《劳动法》。”

他绝对不会利用玩家的身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既然有了实力，就一定要走正道。

首先从匡扶《劳动法》开始。

“……再说一遍，别叫我哥。”

没你这么坑哥的。

周祁安忍不住又看了下手机，依旧没有未接来电。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学生旷课？从前有几个旷课的……最后好像人都给旷没了。

不再搭理大学生，他夹着公文包下楼，等车时主动打去电话。

外面车水马龙，不远处起重机还在盖高楼，世界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很难想象，这样的时代即将划上终结。

“喂。”

电话接通了。

那头的声音喑哑低沉，泛着微微的困倦，像是刚睡醒。

周祁安回过神，语速飞快说：“老师好，老师我这周公司团建，先不去夜校了。”

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清醒了点说：“团建啊……”

“对。”

滴——

还没等周祁安细说，电话断了，只剩下一阵忙音。

他不知道对方最后那潦草几个字究竟想表达什么。

恰好公交车到了，周祁安也懒得再打回去。

回到家，得知要旅行团建，周母问了下地点。

工作群里发了详细的通知，周祁安照念道：“贡暨国，先去首都曼舒，之后还有一些环线游。”

贡暨是邻国，往来出行非常方便。

周母帮他找护照：“领个外国儿媳妇回来也挺好，我这两天就去学贡暨语……”

一边温柔地提醒说身份证那些一定要放好，一边沉沉笑着：“千万别让妈的学费白交。”

周祁安生怕她跟过去，转换话题，询问她当初是怎么找到良夜山庄的。

“母子连心，你去哪里，妈妈都能找得到。”

周祁安打了个寒颤。

……

睡前，论坛提示有新的私信。

是韩丽发的。

【去开交易贴，东西给你准备好了。】

周祁安第一次使用论坛交易，在韩丽的指引下，很快成功完成新手操作。同时间，脑海里的面板传来‘滴’的一声：

【萤石*1，请注意查收】

【这是我哥以前任务得到的一个道具，完美契合你的要求。】

韩丽又发来一份资料：【这是你让我搜集的。】

对于这份资料，周祁安明显要慎重很多，甚至比昨天看什么十大怪物还要仔细，一字不落地浏览完毕后，他上床早睡。

虽然不知道下一次进副本是什么时候，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还算顺利。

周五，团建正常进行，周祁安和其余员工一起坐上飞往贡暨的班机。

飞机飞向数万里的高空，六小时后，准时降落在贡暨机场。

取完行李，有人庆幸说：“贡暨这两天天气不好，飞机经常延误，还有返航的，还好我们这班正常。”

时间已经快零点，公司联系好的大巴在机场外等着，直接拉他们去往首都曼舒。

车上配了导游，热情地讲着贡暨的历史。

“接下来，我们即将穿过贡暨最长的隧道，据说当初在修建时，隧道内就有工人消失，围绕着这条隧道还有很多灵异事件……”

坐了一天飞机，周祁安头靠在玻璃上，昏昏沉沉睡着。

他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何处来得雾气无声无息涌入，隧道内的灯光折射都无法穿透它们。

“什么情况？”司机视野受到影响，放缓车速。

外面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导游也觉得很诡异，坐下系好安全带。车内的员工有的无聊玩着手机，有的吃着小零食，没有人注意到，后排有两名员工就像隧道内莫名的雾气，诡异地消失了。

·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祁安正做着梦，被旁边人猛地摇醒——

“周哥，快醒醒！”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慌乱。

周祁安打了个呵欠：“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周祁安察觉到不对，睁开眼就看到大学生强装镇定下的惊恐。

车里的灯比之前暗淡了很多，大巴里的人也骤减一半，周祁安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偏头看了下。记忆中那个位置原本是坐着和自己熟识的同事，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黑长直女人。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黑长直缓缓偏过头。整个过程细长的脖子纹丝不动，她的脑袋像是安装了发条，咯吱咯吱地响动中，直接扭了过来。

没有眼睛！

周祁安心中一惊，盲人并不恐怖，恐怖的是女子脸上完全顶着两个黑窟窿，别说眼球眼皮都看不到。

灯光不好，大学生看清后险些没晕过去。

周祁安这时冲女人笑了笑：“你好。”

女人似乎有些诧异，渐渐地，又把头扭了回去。

周祁安其后才擦去额角的一滴汗。

黑长直把耳朵紧紧贴在玻璃上，外面一片黑暗，也不知在听什么。

周祁安暂时不再关注对方，他的视线不受灯光影响，可以确定这不是在机场乘坐得那班车。

椅子是钢铁做得，又硬又不舒服，车子的设计感倒是一绝，流畅的金属线条体现在车内每一处。

旁边大学生没有直接打开手机，而是拿出一面镜子，小心观察后面。

车内暗淡，他担心直接拿手机光照会很醒目。

见周祁安突然要起身，大学生那点淡定瞬间消失不见，雏鸟一样紧张地拉着他。

突然出现在一个未知环境里，两个人当然比一个人好。

周祁安：“你观察乘客，我去看看司机。”

乘客基本都在后面，周祁安忽然回头，悄悄跟着他坐到第四排的大学生紧张说：“周哥，我真有点怕。”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放轻声音：“我一直不让你喊哥，知道为什么吗？”

大学生想了很多自贬的言语。

周祁安一脸冷漠：“你太容易滋生依赖之心，真遇到危险，什么哥哥姐姐都没用。”

大学生反思的时候，他继续屏住呼吸往前。

一面移动，周祁安一面思索着眼下的状况。

会不会是进了副本？

但并没有听到游戏提示音，新公布的副本入口里，也没有贡暨。

车内静悄悄的，每隔一段时间发动机的声音会忽然变得很大，他一路蹑手蹑脚寸步挪动着，最后止步第二排。

车上没有安后视镜，周祁安只能靠肉眼去看。

驾驶座上，司机长着巨大古旧的牛角，尖角部位露出一点锋芒，他浑身上下肌肉虬结，一眼看上去，心中只会浮现出一个念头：混沌、邪恶。

周祁安不久前才见过这个牛头人，对方曾代替斯先生开车送他们出副本。

他不知道游戏里总共有多少牛头人，但从腰间铁锁链的花纹看，和他见过的是同一位。

牛头人突然一动，两道锋利的目光直射而来。

周祁安呼吸一滞，只觉得背后似乎也同时射来多道怪物的目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见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脸人。

周祁安很努力腼着脸，十分有礼貌地低头：“牛哥好。”

现在差不多是丑时，又称丑牛，所以该工作人员应该被称作丑先生。

不过这个称呼放在人类里不算雅称，不知道工作人员介不介意，保守起见，牛哥这个更善意些。

“大晚上还加班，牛哥辛苦。”

那一声哥叫的，从心且谄媚，大学生当场石化在原地。

周祁安无动于衷，笑容亲昵地就像再看好久不见的老大哥。

牛头人专注开车，没搭理他。

周祁安还是更喜欢和阴阳怪气的斯先生打交道，起码对方爱显摆，多少能透出一些信息。好比每每提到荀富翁，那双毫不掩饰贪婪的眸子。

“牛哥，我们现在是要进本吗？”

声音像是被黑暗吸收。

久久等不到回应，周祁安即将回到座位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字。

“对。”

伴随着牛头人的回答，车上，一直闭着眼的某个男人终于睁开眼睛，同时间听MP3的女生还有在玩折纸的少年也朝前面看去。

本以为是哪个叼毛愣头青跑去和工作人员搭话，没想到牛头人居然给他回复了。

所有工作人员里，牛头人绝对能排进最不好打交道的前三名。

等周祁安重新坐回来时，发现旁边的黑长直不见了。

再一看，不是不见了，是被一个折纸少年踩在脚底下。

折纸少年踩着黑长直的脑袋瓜，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很白，嚣张乖戾。唯一的不足是个子有些矮，这点不足在他用女鬼当脚踩架的时候，也无人敢再注意。

折纸少年看着周祁安，还没开口，周祁安看了眼跟自己一起回来的大学生。

大学生小声道：“随便把脚踩在别人头上，不太礼貌。”

周祁安点了点头，嘴替好用。

折纸少年手中的纸鹤突然变色，笑容消失。

“蠢货。”他冷哼一声，回去了原座位，原本看牛头人搭理了这两人，才愿意过来了解一下，没想到竟如此不知好歹。

竟然为怪物说话。

再看周祁安被骂蠢货也不反驳，低着个头鹌鹑似的，彻底肯定了刚刚的判断。

冷笑着回座位，折纸少年眼尾余光扫到某个人，神情多出几分凝重。除了个别蠢货，这次来的玩家实力都不差。

他走后，被踩的黑长直灰头土脸从座位下面爬起来，也不整理一下衣服，重新安静地坐回座位上。

确定是进副本了，周祁安反而紧张感散去了不少。

大学生看了眼周祁安，觉得奇怪。

明明上个副本里，对方怼天怼地怼空气，这次怎么如此低调？

周祁安开始闭目养神。

大学生也选择休息，即便心脏都快噗通跳出来，但理智提醒他，现在能多睡就多睡。

副本里留给玩家睡觉的时间并不多。

他渐渐了解了一些周祁安的为人处世，虽然对怪物完全没有好感和同情心，但也不会去主动招惹。

睡不着。

大学生没忍住睁开眼：“周哥，我刚好像看到那个人……”

“我知道。”

折纸少年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去虐一只鬼。他临走的时候，明显从黑长直身上拿走了什么。

现在可以确定这一车有鬼有玩家。

周祁安掀开眼皮，余光瞥向旁边。

大学生伸出一只手。前面的观察中，有三个长得人模人样，应该都是玩家，包括刚那名折纸少年。

“还有两个不太确定。”

一个戴棒球帽一直低着头，还有一个穿连帽衫戴口罩的，连性别都不好区分，更别说其他。

那加上他们，至少有五名玩家，或许更多。

“周哥，那我们现在……”

“等。”

“嗯？”

周祁安意有所指道：“座位还有空的。”

大学生面色一变。

周祁安轻声道：“多人本，还都是老玩家。”

如果是新人，肯定早就有大喊大叫或者紧张不安的。

这种人数的本中，肯定会很快死人。

大学生闻言打了个哆嗦，他们该不会就是那种用来缓冲难度，头天晚上就死的新手炮灰？

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周祁安提醒一句：“记住，人多，那就尽量降低存在感。”

忽然，熟悉的冰冷机械音响起了，车内玩家神情同时都认真了些——

【副本：金祥大厦

副本难度：四颗星

主线任务：街上的金祥大厦招工了！外地待业人员纷纷踊跃报名。

作为一名朴素的劳务派遣人员，你在工作中，屡屡发现奇怪的事情。请在工作之余，努力破解金祥大厦的谜团，解决主要祸源，消灭厉鬼。

副本时间：未知

参与玩家人数：9+9（九九归一）】

四星级的副本？！

大学生只觉得彻骨的寒冷，这个难度级别光是听上去都是送命题。

椅子在抖，身边突然传来一阵神经质似的笑声。

大学生更紧张了。

他偏过头，周祁安脸上的宁静彻底消失了，就像是一张慢慢四分五裂的面具，底下真正的神情甚至有些扭曲。

一瞬间，大学生甚至怀疑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原来是个打工本啊。”周祁安微笑喃喃。

副本里的世界不知道几点，但现实中至少是凌晨一两点。

夜班，打工，劳务派遣，额外工作……这些词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仿佛从毛孔里逸出的怨气让邻座女鬼都多看了眼。

最后周祁安竟然缓缓站起身。

突兀的动作引来周围侧目，众人警觉起来。

迎着一众视线，周祁安精准锁定折纸少年：“呸。”

龟孙，刚刚竟然敢骂我。

“……”

·

贡暨。

“当然，这个项目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导游停止讲解后，上司开始不停地打电话谈工作，车上的其他员工面上很平静，私下手机屏幕都快戳出火花，向亲戚朋友问候了一万遍领导祖宗。

下车后，外面是雾天，大家急着往酒店走。

正在打电话的上司突然眼神一厉，微笑和客户告别后，他叫住路过的一名公司员工：“那两个人呢？”

这位是和周祁安关系不错的同事，愣了下。

直到上司重复，他看了一圈，才发现周祁安和那个新来的实习生竟然不见了。

奇怪的是，自己先前居然没有注意到，不止是他，导游好像都没发现。

同事挠挠头，“可能先去厕所哪里了吧。”

一身高定西服仿佛焊死在了上司身上，外出团建也不例外。

“最近专门跑来贡暨搞电信诈骗的不少，”上司皮肤僵白，森冷的眼珠子一转：“他们该不会被谁蒙蔽了……偷偷跑去打两份工？”

同事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如此离谱的想法：“呃，您……您真会开玩笑。”

上司却像是认定什么，掉头就拐入茫茫夜色。

凉飕飕的咕哝随风飘散到后方：“团建也是公司花钱买的时间，最好别让我发现他们去赚外快，不然……”

“我会把他们扔进油锅炸成油条，摆在公司的员工餐里……”

至于敢拐他员工的猎头，会摆在自己的餐桌上。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同事：老板，你要去哪里找他们？

上司：上穷黄泉下碧落。

同事：找到后呢？

上司：命令先加班清工作。

同事：加到什么时候？

上司：山头更尽无穷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