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

寇陀发出灵魂质问的时候, 周祁安人卷在狂风中，正体验着天旋地转地逆向飞行。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螺旋桨。

万幸，脑子没有在旋转中摇成浆糊。重新能睁开眼睛的刹那, 他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那条裂缝。

这条缝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至少良夜山庄能轻松从这里偷渡，周围的黑点被隔绝在山庄的阴气外。

周祁安记得第一个副本结束时，提示音曾播报过良夜山庄会变成一座移动的幽灵山庄, 女主人将四处巡猎杀妻者。

但他着实没想到，这个山庄居然飘到这里来。

失重感终于消失，脚踩在地面上的一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下面怎么样了……”

被卷上来的太突然了, 预计玩家那里的情况不会太好。开棺雾气消失后, 养尸地潮得堪比梅雨时节，这迎合了圣女操纵水汽的需求, 应付起来会相当麻烦。

无论是物理道具还是魔法攻击, 只要圣女在身边竖起一道无形的保护墙，玩家就是在做无用功。

拖延到一定时间后，一旦所有活尸恢复行动能力, 玩家必死无疑。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少了一位队友。

见周围没人, 周祁安尝试赶紧离开此处。

“饿，香。”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半米外, 长着恐怖牙齿的小孩趴在地上，正冲着周祁安的方向流口水, 荀富翁死后, 小鬼的活动范围扩散到了整座庄园。

周祁安喉头一动, 沉沉开口：“我妈在你后面。”

周母显然成了孩子的童年阴影，小孩猛地朝后望去, 发现空空如也后咒骂说：“骗子！”它声音尖锐：“后面明明是我妈妈！”

这回轮到周祁安阴影了。

他眼皮一跳，定睛看去，终于在一棵柳树下发现了“人”。

女鬼站在阴影里，垂下的柳枝从她肩头坠落，零的好感度仅仅维持了见面不立刻下杀手的情分，周祁安立刻调整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姐姐，是你吗？”

美丽善良又苦命的美女姐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女主人本能的杀意无形增加着，对他的讨好视若无睹。小鬼看到女主人没有阻止，更加肆无忌惮朝周祁安爬来。

“吃，吃……”

周祁安垂眸遮掩住目中杀机。

要不要利用圣器，挟持这个孩子做人质？

不行。利用小鬼逼迫女主人放自己离开容易，但离开之后呢？对方完全可以再发难，除非他一直挟持着这小鬼。

周祁安头疼起来。那岂不是平白无故树敌？

一个圣女已经够难对付，再加上良夜山庄的女主人，估计玩家可以表演现场出殡。

裤腿已经被小鬼拽住，周祁安死死盯着小鬼青紫的身躯，在挟持和不挟持中摇摆。

“小朋友……”

“饿，吃鱼，扒皮鱼……”

风中传来怪鸟的叫声，远处熟悉的湖泊散发着油脂尸臭味，这种脏水养出的鱼虾有什么好吃的。

呼吸着难闻的空气，周祁安目光一动，忽然想到什么，张口道：“姐姐，南水北调了解一下。”

你们家的湖，该换水了。

“？”

……

下方。

狂风出现的刹那，沈知屹原本已经拉住了周祁安，但在看清虚空中的黑影实体后，他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松开手，转而指尖释放出一缕黑雾随之飘上去。

山庄的到来自然也吸引了圣女须臾的注意力。

寇陀放弃思考周祁安去了哪里，抓住圣女恍神的功夫，和徐瑰先一步动手。

一盏白色的灯笼出现在手中，他提灯冲刺，至于徐瑰，召唤出一柄比自己体型都大的戟，飞刺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年轻女孩，她一向胆子最小出手最狠。

没有使用道具，一层薄薄的鳞片覆盖在年轻女孩眼角周围，喉间的软肉变得有些扭曲，一股正常人类根本不可能发出的恐怖乐声挤出。

空灵，激荡。

深海恐惧随着她的歌喉蔓延。

前后不过几个零散的音节，圣女白袍下的身体居然有了皲裂的痕迹。

有一刹那，她产生了强烈的自毁意向。

“死……”圣女被激怒了，口中来回只重复一个词：“去死。”

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语速越来越快，周围水雾浸染包围玩家的身体，几乎令人窒息。

“小心活尸！”

不用寇陀提醒，众人也看到了。

它们已经摆脱了一开始的尸僵状态，几乎形成了一支尸潮大军，一点点朝着玩家靠近，形成密闭的封锁圈。

冷冷注视着玩家惶恐的表情，圣女一双眼睛间流淌着数十年也无法消散的怨毒。

只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平息她的愤怒。

可惜她的高冷人设没能维持超过两秒。

一阵诡异的阴风扫过。

她倏地转过细白的脖子，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魔方，神秘的魔方自动旋转到红色面，一瞬间激光全部朝棺材射去。

先前所有玩家打定主意要一起攻击圣女，这是明谋，也是他们不得以的行动。

圣女同样清楚这点。

所以当那些攻击全部集火时，她多少是有防备的，死守着棺木没有离开。哪怕之后出现了飓风，她依旧没有离开棺材。

“是谁……”圣女鲜红如血的嘴唇总算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是谁在砸她的棺材板？！

砰的一声。

魔方被恐怖的水雾拉扯着砸在了地上。

砰的摔裂声中，应禹皱眉：“你们谁的东西？”

寇陀神情古怪：谁的东西你心里没数吗？

先前只有他的手隔空在动，显然是在操纵魔方。

应禹没说话。

下一秒，他冷不丁直接绑定加速道具冲刺，魔方被收回，应禹左手出现一个散发恐怖气息的凿子，对准裂缝处又是一下重击。

当然他自己也没能讨得了好。

应禹的肩膀区域直接被一只细手刺穿，如果不是躲得快，被穿破的就是他的喉咙。

“怎，怎么办？”

女教师看着应禹那边不断流淌的鲜血，挣扎着要不要上前搭救。

一缕先前跟着周祁安飘上天的黑气，悠悠钻回掌心。

确定周祁安无事后，沈知屹瞥了眼两侧：“我阻挡这些活尸五秒，你们再集中力量出手一次。”

还出手？

年轻女孩侧过脸，面色苍白，明显先前的一瞬有些体力透支了。

她这个技能再使用一次，很有可能会昏厥，以现在的情况看，再来三次他们也不行。

圣女的能力太独特了，她不但可以自由操纵空气中的水汽形成保护屏障，甚至可以短暂让肢体化为水雾的部分，后发制人。

“会成功的。”沈知屹口吻出奇平静，“祁安他，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年轻女孩总感觉半空中庞大的黑影好像更靠近了他们一些。

“行，动手。”反正也没有什么其他生存途径。

她一咬牙，几秒后，第二次袭击发起。

尽管沈知屹的话听上去很可笑，但谁都不会拿性命开玩笑，他既然敢说，就肯定是有一定的把握。

比起前一次，第二次的力量要单薄很多。

应禹受伤，女孩嗓音挤出的歌声也多了几分沙哑，另外两人的状态也不好。

圣女望着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缓缓地抬起一只胳膊。

水雾持续增加，玩家的皮肤竟然在空气中浸泡出褶皱。

“啊！”女教师断掌处水雾不断涌入，竟然在吞噬着血液。

圣女只会珍惜完整的女性躯体，在场除了年轻女孩的压力少些，其他人的身体都在遭受着难以言喻的腐蚀。

惊叫的是玩家，但仅过了几秒，圣女忽然脸色大变。

原本细嫩的手，开始肉眼可见地萎缩，皮肤也产生不可逆的枯萎。圣女猛地从棺材上下来，确定没有感知错，萦绕在周围的水汽消失了不少。

同一时间，即将抵达玩家身边的活尸们，跟着离奇缩水了不少。

年轻女孩怔了怔，不可思议地望向沈知屹：“真就在天有灵吗？！”

……

消失的水汽全部被攥取到了高空某只女鬼的手中。

“光提取空气中的水分太累了。”良夜山庄，周祁安不断怂恿着：“村子里还有不少美妙的渠水，用来养鱼刚刚好。”

他还专门看了一眼对着自己流口水的小孩：“养出来的鱼保证比我还好吃。”

大概是头一回见拿自身做美味参照物的，小鬼为他的例子愣了下。

周祁安继续盯着女主人说：“我可以带您去。”

鬼对人说得话容易产生逆反心理，他适时补充：“反正都是免费的。”

女主人没有接话，却罕见地夸赞了一句这里的水质：“很不错。”

周祁安在一边腼着脸赔笑。

当然不错。

荀富翁死后，良夜山庄开始异变，连棵树都进化到可以杀人的程度。唯有这片湖水例外，毕竟真正的杀器食人鱼都在湖中，总不能异化出可以杀了鱼的水。

丰水村的水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它不会致死，还会让生物产生异变，比如那些多个脑袋还凶猛的老鼠。这么优秀的水资源，女主人不心动才有鬼。

周祁安目的明确：就是要破坏削弱这里的水循环。

圣女和那些尸体一旦缺少水的滋养……他想到流入现实世界的那些尸体，从一开始的生动鲜活，到自己去查看的时候，已经开始蒸发。

他一脸真诚：“请允许我作为水的使者，大自然的搬运工，带您去进一步去开发。”

女主人阴沉的眼珠子注视着周祁安。

后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表情中恰到好处的恐惧愉悦了她。

这种畏惧让女主人觉得对方在求着自己办事。

铺垫做得差不多，周祁安吐出是个生命体都无法拒绝的话，“来都来了……”

风暴顷刻间再度掀起。

和被狂风卷进来的时候一样，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他又被呼啸的风包围，从空中垂直坠落。

“冷……”

周祁安嘴巴微张着，觉得喉管都要冻成冰渣子。

这次抵抗极温的buff没有生效，那是阴气冲刷带来的刺骨寒意。天地间一片黑暗，但周祁安能感觉到，女鬼就在他周围！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周祁安落地后一个踉跄，幸好一只结实的胳膊及时扶了下他，整个人才不至于栽倒。

终于回归队伍，周围的玩家和活尸们看到他时却集体后退了。

只有身侧的沈知屹和不远处的应禹尚算冷静，没有怎么动。

怪不得其他人，先别说周祁安为什么出现，光是他旁边站着的那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够吓人了。

尤其这女人旁边还跟着个小孩，低着头看不清脸。

寇陀多看了山庄女主人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皮肤没有一点血色是常规配置，但惨白的一层薄皮下，普通人是血管，她那似乎是……牙齿。

这明显是厉鬼啊！

周祁安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美丽的姐姐是我美丽的姐姐。”

原本众人还在怀疑周祁安会不会是鬼伪装的，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寇陀等人觉得不是。

这种说话的语气和风格，如果有鬼能模仿出来，那他们就算死了也不冤。

介绍完女主人，周祁安看了看周围，问：“对了，你们现在打到哪了？”

双方好像还没有进入到最后的拼命阶段。

回合制吗？

刚刚拼命的几人嘴角抽了一下。

你说的是人话吗？

周祁安扫了眼，年轻女孩几乎虚脱，寇陀和应禹身上也有伤，圣女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好，水分蒸发的太厉害，她无法适应这样的环境。

别说圣女，才来了一会儿，周祁安已经出现了口干，鼻腔黏膜出血的感觉。

淡淡一眼观察完，周祁安微笑对女鬼说：“水在外面，您这边请。”

此话一出，圣女的表情微微有些放松，周围玩家顿时面色一变。

他们以为周祁安是引来女鬼想要拼个两败俱伤，结果他要走？

女教师下意识用健全的那只手想要拉住他。

周祁安脚步不停，擦肩而过的瞬间轻声说：“空气水分锐减……很多东西变得更易燃，比如棺材……”

只需要稍稍一点火苗，就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反正只要进一步加快尸体的蒸发，就是生路。

不理会女教师听懂没有，肯定有人能想到，周祁安继续往前走。

女主人显然很满意周祁安的上道。

她喜欢猎杀弑妻者，但对于受害者死后化为的厉鬼，她是既不会出手帮助，也不会吞噬。

这是理智和情感好不容易达到的平衡，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还有，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自己杀鬼，那她会毫不犹豫拧下对方的脑袋。

她，良夜山庄的主人，绝对不当工具鬼。

沿着洼地往回走，小孩大概是对这个世界感觉好奇，东张西望导致落后一段距离。

周祁安人仗鬼势，谁都不敢阻拦其离开。

他的脚步始终落后女主人半拍，一路都很规矩：“姐姐，您先请。”

只是卑微低头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了勾。

玩家的威胁可不止一个。

牧师没有一起进来，绝对不是仁慈，而是没有办法，

对方的能力是控制蜡烛鬼，可惜火这种元素会对那些活尸们不利，还有不能和牧师对视这一死亡规则，同样可能影响到圣女。

周祁安强烈怀疑哪怕驱除诅咒，任务也不会立刻结束，中间应该还存在一个时间差。

达成【碧水蓝天】的时间差。

丰水村的整片水土都被怨气污染，不可能一瞬间消除。而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差中，他们很可能还要面对村民和牧师的围剿。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村民带着几十个壮汉，留守在出入口的原因。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无论是牧师，村长还是村民，都不会允许最珍贵的水被抽离。

周祁安直直望着女主人的背影，目光温柔地像是能滴出水来。

一个完美的工具鬼，会帮忙解除后顾之忧。

等女人和牧师打起来，圣女不可能无动于衷，一个美妙的循环就形成了。

……

守在洼地周围的村民明显同样感觉到水汽的变化，干燥的天气让他们下意识抓挠了一下身上的皮肤，大块透明皮屑掉落。

正当村民不安地望向村长，想要开口说话时，前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的清晰。

“村长，好像只有两个人。”

前一秒还在惊慌的村民，脸上顿时露出狰狞的笑容。

自进村起，就带来不少麻烦的外乡人终于都快要死绝了。

“没错，只有两个。”村长更是双眼猩红，快意无比。

申小姐轻轻哼了声。

仿佛受到了什么提醒，村长拍了下手，被选出来的村民们就地取材。他们力量很大，直接掰折树干作为凶器，尔后个个凶神恶煞地聚拢在一起。

养尸地的尽头是死路。

想要出去，只能透过山洞隧道，否则会被那些恐怖的黑点淹没。

他们守在这里，现在只等着猎物送上门。

双方的距离无限拉近，远远地，周祁安看到前方好几十道身影。

那股不善的气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

他顿时安心了。嘴上却道：“姐姐，我们只是去找水，不用和他们发生冲突，先示弱，再趁他们不备冲出去就行。”

人类说得话，女鬼左耳进右耳出，血管里的牙齿已经开始疯狂蠕动，表现出了强烈的进食渴望。

“好多……鱼。”

忽然增强的阴气让周祁安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女鬼是把村民们比作了鱼。

他瞳孔微微放大。

这些被水滋养非人非鬼的怪物，在女鬼眼中，等同于绝佳的食物。

最先注意到不对劲的是申小姐。

由于空间裂缝导致从这里看过去时，洼地上空始终是雾蒙蒙的，谁也无法注意到隐藏在雾气深处的良夜山庄。

但是女鬼走近后那股无比强烈的阴气，却是瞒不过申小姐。

“退……”

她才说了一个字，除了背着个肉瘤还在观察的村长，其他村民已经冲了出去！

“杀了他们！”

村民完全感知不到女鬼的威胁。

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容颜，就像是哪个重伤的玩家。

那诡异惨白的皮肤。呵，谁有丰水村皮肤白？甚至在村民眼里，远远看去这女的皮肤挺黑，黝黑！而女人身上的寒气，还没有丰水村的湿气重。

村长专门挑出来的村民，年轻力壮健步如飞，几个呼吸间已经快要来到女主人身边。

“为死去的朋友报仇——”为首者高高举起棍棒：“这是对圣女不敬者的惩戒！”

周祁安朝后一个趔趄，他真的被丰水村村民吓到了。

没见过这么勇的。

作者有话说：

周祁安：你们这个村子能成大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