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走完严格的申请流程, 大半天都耗完了。

周祁安上车后按了按太阳穴。

旁侧车窗半降，沈知屹望着窗外，面对满市淡淡的雾气,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祁安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发现司机换人了。

开车的是个年轻人，微笑说：“应先生特意吩咐我来的，说让我在路上向你取取跳舞的经。”

跳舞？

周祁安没听懂。

沈知屹平静提醒：“祭舞吧。”

“……”周祁安愣了下, 终于反应过来，十分同情地看着司机：“你在年会上乱舞过？”

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奇葩？

年轻人握着方向盘的指甲都快陷进去，一脚油门加快速度，足以体现他此刻内心的悲愤。

都是二百舞, 谁也别嘲笑谁。

车内气氛安静下来, 从副本出来忙和到现在，周祁安终于有时间看手机。

好几条未读消息, 全是来自大学生, 一日一问，想知道他有没有安全出副本。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周祁安正好有点饿, 索性约对方出来吃饭。

【记得把我家的油带上。】

周祁安又看了眼沈知屹：“你……”

话还没说完, 沈知屹先一步开口，答案毫不意外：“一起去吃吧。”

……

四十分钟后, 三人坐在一间高级酒店的雅间吃饭。

大学生主动请客，周祁安看着菜单, 按照上面的价格, 三个人吃也能抵得上大半个月的工资。

“啧。”有钱人。

点了两个菜, 周祁安看向大学生：“说吧，出什么事了？”

他才进副本没几天, 对方不至于急得每天发消息。

大学生不停打字，很快周祁安收到一长串论坛文字私信：

【上司想让我们提前回去上班。我试图转换话题……】

内容全都是看在他有后台的份上，是怎么成功和上司加上论坛好友，双方还聊了关于游戏的事情。

一开始周祁安毫无波澜，直到看到后面目光微动。

【……我们聊起技能，老板居然说自己没有技能！】

【更没什么进化体系！面板只有一个玩家号。】

【这件事我已经确认过。】

周祁安沉默几秒，忽然把手机放在沈知屹面前：“你怎么看？”

沈知屹面色不变，只是视线有些不自然。

周祁安定定望着身边的男人。

其实沈知屹在自己面前从来没用心伪装过，从一开始就显露出各种疑点，只是有母亲和上司珠玉在前，他也没觉得太奇怪。

可现在就有些说不通了。

凭他对沈知屹的了解，倘若面板是空的，后者肯定会一脸神秘莫测地说自己没有技能，那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就像知识。

为什么要在技能上说谎？还编出一个鲸鱼的物种进化方向。

“除非……”

周祁安眯了眯眼。

除非他根本不知道受那场大雾影响变成怪物的人类，进入游戏后真正是什么情况。这只是基于某种经验判断，认为每名玩家都会拥有技能和进化方向。

会不会沈知屹的怪异，和那场大雾血案无关。

千万思绪从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几秒。

大学生察觉气氛变得严肃，小心翼翼又给周祁安发了条私信：【周哥，老板太可怜了。没有技能，不能进化，他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游戏淘汰的。】

周祁安手指动了下，心说你放一万个心吧，你进化到满级，也拧不下怪物的脑袋。

没有理会大学生，他把信息拉回前一条关于上司没有技能的事情，重复问了沈知屹一遍：“怎么看？”

足足过了半分钟，沈知屹才说了一句：“是有点奇怪。”

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多，周祁安没有继续问下去，专注吃饭。

沈知屹轻叹了口气。

隐瞒真相其实是双方做过的约定之一。

重来状态下被迫接受庞杂的信息量，会对成长产生未知影响，一不留神就会走到老路上。

当然，沈知屹更多是私心。

他始终为周祁安留着一条掠夺者的进化路线，几次想强行干预对方走，但又担心未来周祁安知晓一切，绝对会冲自己呸一口。

“呸。”

沈知屹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洒了出来。

再看，原来是周祁安正在吐一根难缠的鱼刺。

“吃饱了。”周祁安转头对还在同情资本家的大学生说：“记得买单。”

按照路程远近，大学生开车先送周祁安回家。

周祁安：“你有车？”

大学生拉开车门，请他们先坐进去：“我上学晚。”

意识到逻辑不对，补充了一句：“所以拿驾照时间比较早。”

“……”这和你有车有什么关系吗？

周祁安看了下车型，少说也得百十万。

“东西在后备箱。”大学生指得是汽油。涉及到游戏相关，他只能很小心地提起。

吃饭耽误了点时间，刚好避开高峰期，不到三十分钟车子就艰难地拐入一个老旧小区。

停稳后，周祁安忽然降下车窗，朝外探头看去。

“不好，我妈被放出来了。”阳台上有晾晒的衣物。

大学生纳闷“啊”了下，阿姨被放出来不是好事吗？

不对，阿姨什么时候被抓的！

没有谁会解答他的疑问，周祁安匆忙下车，就要提着油桶准备上去。

沈知屹忽然出现在身后，走路没有一点声音，转身时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后者轻松扶住周祁安，嗓音温和地开口：“看着挺重的，我帮你提上去吧。”

“不用，没几步路。”周祁安秒拒。

以前他还没有太强烈的认知，只是潜意识不太想让他妈和上司碰面。

进入游戏后，发现怪物都十分喜欢吞噬同类后，周祁安顿感一阵后怕。

拒绝的同时，他眼中飞速闪过一抹思量。

说起怪物互食，金祥大厦的副本中，上司对穆天白表现出了明显的食欲，最后还是自己出来打圆场。

难不成穆天白也是怪物？不然为什么上司看到其他玩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奇怪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作为金祥大厦爆炸案的帮凶，穆天白说要一起做生意，但出游戏后也有快半个月了，对方却再也没联系过自己，根本说不过去。

他越想越多，沈知屹不得不轻轻拍了下手，唤回对方的注意力。

“真不用我帮忙提？”

在沈知屹的注视下，周祁安摇头转身上楼。

单元门被关上，如影随形的目光被隔绝在铁门外。

爬完最后一层楼，周祁安一抬头，发现自家门开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走廊中，投射下的阴影都是扭曲的。

他深吸一口气，这听力，绝对比申小姐的猴子耳朵还强。

高高举起手上的便携油桶：“您的油来了。”

周母依旧神情阴寒。

她被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户口本，她的好儿子果然还是未婚。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对方完全没干正事。

知道他妈要说什么，赶在催婚的言论出现前，周祁安放下油桶先发制人——

“妈呀，您怎么就进局子了？”

周母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周祁安继续悲鸣：“以后我孩子，我孩子的孩子都考不了公了……三代人啊，三代人！”

既然如此，就搁我这断代吧。

窗户没关，声音轻松飘下去，正在倒车的大学生差点不小心踩到油门。

沈知屹都能想到此刻周祁安此刻夸张的神态动作，不禁失笑望向窗外。

……

会哭的打工人运气不会太差。

周祁安喷鲸式的落泪，加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哀嚎，成功转移了周母对催婚的注意力。

“我都说了不想丁克的，不然我不会拒绝我的……我的煲，您为什么想不开还去盗墓？”

国人对考公的执念还是刻在骨子里的，最后母子俩在一起抱头痛哭，因为身体素质太好，一直哭到晚饭。

晚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母照例煮了粥，温柔端上桌：“快吃吧，你最近都瘦了。”

周祁安美滋滋吃着养生粥，暗道自从绑定圣器，母亲跟自己相处时，理智正在与日俱增。

以前她可没这么好糊弄。

吃完饭，周祁安以赶策划为由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他迫不及待登陆论坛。连续搜索几次关键词无果后，周祁安忽然一抹眼角虚伪的泪痕：“真给我哭傻了。”

有应禹这个百科全书在，还费劲翻什么帖子？

周祁安立刻私信对方：【应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有没有什么迷惑道具，可以长时间改变人的容貌身高等特征？】

大约五分钟后，他收到应禹的回复：【具体时间范围。】

周祁安想了想：【两天起步。】

应禹：【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目前已知的范畴，迷惑道具道具最长不超过二十分钟。】

“是我想岔了吗……”

放下手机，周祁安皱眉，不久前他有个大胆的猜想，穆天白和沈知屹，会不会是一个人？

牧师那一句影子是活着的，总在脑海挥之不去。

穆天白能操纵影子，而这次副本在教堂时也有类似的影子帮助过自己。

最可能这么做的，只有沈知屹。

可如果不存在特殊的迷惑道具，这个猜想就无法成立，毕竟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副音容相貌。

周祁安抿了抿唇，并未立刻打消怀疑。

他沉思了一下，随后私信穆天白：【不是说好要一起做关于圣器的生意？我们见一面吧。】

发完后周祁安笑了下。

正常情况下，穆天白肯定会回应，倘若消息石沉大海，其中就还存在其他猫腻。

该做的都做了。

退出论坛后，周祁安朝后一倒躺在床上，四肢摊开双眼无神：“怪物……力量……”

三年前游戏在晏阳区大量开放锚点，雾气覆盖全城，这应该是个导火索，雾气彻底导致了那些隐藏的怪物失控。

可惜他关于那场血案的很多细节记不清了，可以笃定的是，当初自己重伤被送去医院，是这群异化的叛徒所为。

“我受伤不奇怪。”当时怪物乱杀，全城伤亡人员不计其数，奇怪的是他妈和上司发生了什么。

早在第一个副本，周祁安就可以确定亲妈能偷渡副本，这意味着对方大概率能直通新世界。大学生的话更是证实了这点，某种意义上说，他妈和上司属于已经进化完毕的人类。

只是这个进化有种残缺的冷酷美。

俗称没脑子，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想到这里，周祁安忍不住手慢慢摸向自己的心脏。

【厨师的爱意之心】、【五星级鱼目】，怪物的力量确实能被人类吸收，但是仅靠拙劣的嫁接肯定行不通，而且能被吸收的东西本身少之又少。

“比真相更重要的是有仇报仇。”

一群白痴不好好通关副本，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酿造出一场血案。

涣散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周祁安的手指攥紧。不管当初活下的人有几个，藏在那里，他都要让对方百倍奉还。

连续几天在副本没有休息好，发毒誓的过程中，周祁安平和地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晚，梦境如约而至。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血雾当中，外面到处是哭喊和拼命求救的声音。

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三年前的噩梦。

三年里，周祁安已经无数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毫无例外都是鲜血和杀戮为主题。

周祁安早就能熟练应对清醒梦，正当他在为脱离噩梦努力时，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血色长廊里。

这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身前几米处，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倒在黑色垃圾桶旁。

女人浑身创伤，胸口起伏趋近于无，明显已经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身边散落着破碎的饭盒。

血雾中，莫名的熟悉感吸引着周祁安，让他下意识朝着“尸体”迈进一步，试图看清女人的面容。

弯腰的瞬间，女人的眼睛倏地睁开。

她的瞳仁像是化了一样，浑浊的玻璃体直勾勾望着周祁安。

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剧烈的跳动中，周祁安喉头一动，不可思议地喊出：“妈？”

女人毫无反应。

很快，周祁安又在一侧的血泊里看到了上司。

正当他努力更近一步时，下一秒，世界一片天旋地转，镜头跟着转变。

母亲和上司正在疯狂啃食一截类似枯木的玩意，那东西微微黄褐色，有点像肉，纹理又有点像菌菇。因为血雾加了一层滤镜，一切看上去十分朦胧。

身上狰狞的伤口在一点点恢复，女人柔顺的头发却开始变得卷曲，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雾气有着淡淡的腐蚀性，周祁安眼珠很快感到不适，尽管如此，他仍旧在拼命尝试看透这一切。

然而眼睛都睁得快要滴血，依旧是毫无作用。

直至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传来，梦境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投射进来，只照耀到一小片地砖。

周祁安几乎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起猛了，头晕又倒了回去。

客厅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

“为庆祝第三十五届贸易大会圆满召开，经批准，将每年X月X日定位法定节假日，于明日23号起开始放假，关于本次假期安排如下……”

周祁安：“……”

完了，梦中梦。

一直到他妈推门而入，兴高采烈道：“听到了吗？放假，今天早上你可以去相亲了。”

周祁安瞬间清醒了。

很好，现在可以确定不是梦了。

这个会议是什么鬼，开到三十五届了，终于想起放假了吗？

这次假期一共是四天，不调休，刚好后面还可以接一个周末，差不多能休一周。

但和一般黄金假期不同，假期期间高速出行并不免收费，也没有任何鼓励出行的措施。甚至新闻中提到，近期天气多变，飞机火车常有延误，号召居民非必要不出行。

工作群里，上司不得已转发了放假通知。

还冷冷补充了一句：现在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要放个假。

周祁安呵呵一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六天假期是给他过头七一样。

对比无情的上司，大老板比较慷慨，难得在群里闪现了一下：各位下周一再来公司吧。

虽然没有表情包，语气也很冷淡，但是看在心里暖暖的。

手机不断弹出大雾预警，再度提示尽量不要外出，想来这才是放假的根本原因，周祁安考虑要不要利用假期趟个副本。

周母仍旧在喋喋不休相亲的事情，头发比人还要神采飞扬。

周祁安看着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梦中的画面。

梦里场景的建筑布局周祁安很熟悉，是公司，还有那个饭盒，以前自己加夜班时，他妈偶尔会去送夜宵。

只是异化后，老母亲不扛着斧头追杀自己都是好的，更别提温情的送饭。

“真的是梦吗……”

亦或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某个画面。

“该不会三年前全市陷落的时候，我还在公司加班……”

周祁安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这X世界，还是毁灭了吧。

作者有话说：

周祁安：血案发生的时候，我在加班吗？我在加班吗？！！我真的在加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