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社畜不是白当的。

周祁安最擅长的便是曲意逢迎, 每一句言论都能精准做到为对方考虑，同时字里行间传达自身意图，让被迎合的人自认为看透一切, 却又不甚在意。

就像现在，报纸僵尸完全感觉到周祁安对集团的仇视。但它压根不以为然，甚至因为对方有目的性地求鬼，并未产生过多疑窦。

一双藏在破损镜片和报纸后的眼睛, 几乎无法从怀表上移开。

“这只表，先要给我。”报社老板哑着嗓子一字一顿。

“不可能。”周祁安一口拒绝，他仿佛怀抱死志，“总之, 只有拿人头来换。”

“一换三, 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见报纸僵尸迟迟没有回应，周祁安情急地扔过去一个人头——来自六爷的友情赞助。

“定金！”

周祁安深知不给点好处, 根本指挥不动这只吸血鬼。

沈知屹能感觉到幻境, 即便拥有六爷的能力，事情还在可控范围。

看他几次紧紧攥住怀表，随时有会使用的趋势, 报纸僵尸确定人已经在崩溃边缘, 恩赐般地开口：“可。”

冷风急速而过，话音落下前报纸僵尸忽然靠近, 沈知屹先一步挡在周祁安身边。

无往不利的报纸居然在半空中被阻挡住。

被拦下后，报纸僵尸嘿嘿笑道：“我只是要一件, 属于猎杀目标的东西, 方便定位。”

清楚这只鬼还想着偷袭, 周祁安这次安分躲在沈知屹背后，只道：“你等着, 我去给你拿。”

影射集团老板身份的瓷娃娃等物，肯定不能拿，也拿不了。担心办公室的门再次离奇关上，这次周祁安直接操纵白绫去取。

不出片刻，一根破土而出的盆栽植物出现在报纸僵尸面前。

长期处在一个空间，这盆栽肯定也沾染了集团老板的气息，但不会太多。各种意义上来说，它都很适合作为追踪气息源。

“你在这等着……”报纸僵尸僵硬转过身，脖颈遍布着恶臭的尸斑，“我去取个人头就回来。”

它并不怕周祁安跑了，无论对方走到哪里，自己都能找到。

报纸僵尸转身的瞬间，周祁安瞥了眼手机，群里有新消息：【找到了砚台。】

周祁安立刻回：【带着东西立刻去楼下。】

随后又嘱咐了几句。

发消息的时候，他亦步亦趋跟在报纸僵尸后面。

报纸僵尸停下脚步。

周祁安壮着胆子道：“我要亲眼看你杀了他。”

多么符合人物心理的诉求！

这个诉求也提到了报纸僵尸的心巴上，它乐意周祁安跟着，这样只要一解决目标，就能及时进行第二波收割。

一路唯唯诺诺地跟着，中途周祁安激活防窃听道具，对另外两人说：

“看来这只鬼嗅觉感应能力在猎犬之上，让它当狗，可以带我们找到最后一件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比起一般东西，肯定沾染了更多集团老板的气息。

猎犬肯定无法做到这种程度的气息定位，不然早就找齐了，他们只能换只狗。

办公室是集团老板气息最浓烈的地方，但里面没人，玩家又被自己暂时支开，周祁安还特意嘱咐过，让陈素等人想办法暂时降低存在感和气息。

排除了大量不确定的气味因素，找到最后的笔只是迟早的事情。

上司冷不丁问：“集团老板和鬼市管理者是一个人？”

周祁安险些脚底一滑，诧异地看过去。

这个反应足够说明问题。

“笔墨纸砚多少可以和经营许可证扯上联系，你又这么积极地怂恿报纸鬼出手。”上司冷笑道：“装着一肚子浅显易懂的坏水，你当我看不出来？”

周祁安表面迎合，转头用口型不屑对沈知屹说：他又懂了。

懂王。

在十四层转了大半圈，报纸僵尸视线转向了阅读区，像是确定了什么，随即毫无停顿地朝那里走去。

阅读区属半开放式，没有门，单独用沙发和书架分离出一片区域。

借着月光，周祁安朦胧看见几本书位置摆放的不对，靠垫凌乱堆积在沙发上。想来不久前还有玩家来这里翻找过，结果也很明显，一无所获。

报纸僵尸看向旁边的梯子。

周祁安眯了眯眼。

报纸僵尸是来找人的，书架顶端又没人，看梯子做什么？

“怎么会……不在。”

报纸僵尸微微泛起困惑。

像是失去了全部耐心，周祁安先他一步上前。

“人呢！怎么会找不到？”他随时随地犯病，一脚踹翻梯子：“狗老板，你给我出来，出来！”

劲道用得十足，不忘拿出手杖泼夫般乱砸。

书本七零八落掉在地上，梯子也被打断腿，周祁安脚一蹬，梯子朝上司那边靠近了点。

一看他快疯了，报纸僵尸再次打起了偷袭的心思。

好巧不好，沈知屹正好挡在周祁安身前，眼神透出若有若无的警告。

报纸僵尸自然也知道这些人有点本事，不然不会找他们合作。不过等自己彻底吞噬完所有人头……

到那时，这些脑袋全是自己的。

报纸僵尸关注的重点全在周祁安这里，上司不动声色地检查完梯子。

断截面有一小处本身就是空的，屈指轻轻磕了下，一支笔顺滑地落到他手中。

至此，笔墨纸砚全都齐了，就是人没有齐。

东西目前分布在各个玩家手中。

报纸僵尸忽然重新有了反应，这一次，它望着的地方是空中花园。

“那里吗？”

它似乎在那里感知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

周祁安眼皮一跳，卧槽，该不会鬼市管理者还真就在这一层？

他没有跟上，仍旧在原地装疯跺脚。私下偷偷发短信，让其他玩家赶紧想办法绕开空中花园，来阅读区集合。

沈知屹提醒：“碎纸机在办公室，从这里到办公室，空中花园是必经之地。”

周祁安点头。

依照副本的恶意，如果集团老板在，那一定是在空中花园。

要是三星级副本，他已经可以坐在沙发上躺着等着报纸僵尸自寻死路，但这个本里，想真的让报纸僵尸和集团老板对上，还被打得半死，概率很低。

“保佑让它被打个四分之一死吧。”周祁安许了个务实的愿望。

报纸僵尸都已经走了过去，电梯间终于有了反应。

电梯上到这一层，最先跑出来探查情况的是猎犬，周祁安轻轻拍了两下手，猎犬立刻朝他跑来。

没多久，陈素等人从轿厢中走出，确定没问题，迅速也跑了过来。

原本过了零点，他们都有些绝望了，谁知峰回路转，报纸僵尸竟然被拖住了。

周祁安：“快，东西给我。”

递过去墨和砚台的时候，鸢看向远处，隐约瞧见了报纸僵尸的身影。

周祁安最后从上司那里要来剩下的一支笔，系统提示音终于再次降临：

【恭喜你收集到一套完整的笔墨纸砚】

【碎纸机密码已发放】

【密码：444478】

“……”

好兆头啊。

周祁安深吸口气：“现在只剩下启动碎纸机毁证。”

其他人也注意到要去办公室，一定会经过报纸僵尸所在的路段，乔松问：“利用天花板或者外墙翻呢？”

周祁安摇头。

办公室不同其他地方，上方是封死的墙体，没有天花板。瓷娃娃的阴影可以无限膨胀覆盖到窗体，翻窗进去就更不靠谱。

想要进去，怕是只有通过那扇特殊的门。

销毁经营证最好是速度快的人去做，周祁安毛遂自荐：“我有经验，大家只用守护好我的后背就行。”

生怕说太委婉别人理解不了，补充道：“你们拖住报社老板，我去碎纸机那里。”

“……”

远处走廊被腐臭味填塞满，不知为何报纸僵尸一直站在那里，明明小花园近在咫尺，却不进去。

一直耗下去有害无利，众人只能咬咬牙，主动迈开腿。

极轻的脚步声在压抑黑暗的长廊响起。

沙沙，沙沙沙……

是报纸的声音。

每当离报纸僵尸更近一步，众人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恐慌。光是那剥夺五感的能力，都足以请他们吃一堆盒饭。

没有什么好办法，仅仅只剩十几米时，周祁安速度放到了最快，选择直接冲过去。

能带来极大威胁的报纸僵尸犹如一片浮云，顺利被周祁安擦身而过。当他微喘着气放松时，陡然一转身，发现报纸鬼就在身侧，后面是熟悉的玩家。

最近的袁惗书脸上有着明显的震惊，本来他们是要帮忙阻拦住僵尸。然而在周祁安奔跑的瞬间，从玩家的视角来看，仅仅是在做原地加速踏板运动。

黑暗中，报纸僵尸幽幽的声音传来：“你……要去哪里？”

周祁安定神反问：“我要的人头呢？”

问话间迅速审视所处的环境，联系到报纸鬼先前一直疑似在原地打转，周祁安得出一个大无语的结论：鬼打墙。

此刻报社老板透过薄薄的纸面，狐疑凝视着这些玩家。

被困的这段时间，它逐渐感觉到不对劲，就在刚刚疑心更是飙到了极致。

一个人疯了送死和一群人送还是有区别的，这些人冲过来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在报社老板进一步去深思时，周祁安理不直气也壮：“被鬼打墙困住，你是怎么当鬼的？”

“……”

无形的对峙间，玩家这边的情况开始朝绝对劣势过度。

周祁安双目微微一眯，鬼打墙肯定不是报纸僵尸自己搞的。

能轻易用这种手段控制住人和鬼，足以彻底确定鬼市管理者就是郝会鲨集团老总。

鬼市管理者的盘算并不难猜，先是释放气息引报纸僵尸堵在去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再等着玩家这边自投罗网。当所有人都被鬼打墙困住时，对报纸僵尸来说反而成了天赐良机。

它只要稍微动下脑子，都会选择趁机直接下杀手。

现在使用怀表也无济于事。

去办公室一定要经过这里，只要鬼打墙不消失，报纸僵尸永远是一道阻碍。

果不其然，报社老板的眼底很快闪过一抹杀意。

能用鬼打墙困住自己，岂不是说明附近有更强大的鬼怪？一时间它迫切想要提升实力。

至于那只怀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自己动用全部力量杀个出其不意，说不定也能得到。

说杀就杀。

熟悉的剥夺感在一瞬间朝着在场所有人掠过。

周祁安的反应速度也很快，一道比圣器更为温和，但照耀面积更大道具陡然出现。

【灯塔】，使用说明中它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概率免疫鬼打墙。

使用道具时，周祁安手心都是凉的。

他对自己的运气有数，百分之九十五都未必能激活，更何况不足一半。

一旁，沈知屹忽而轻声道：“别担心。”

鬼市管理者作为局外鬼，不应该直接出手，但它现在使用了鬼打墙，事情性质就变了。

游戏最注重数据的平衡和公平，周祁安破局时的成功率会成倍增加。

【你已成功免疫鬼打墙三秒】

提示音来得太突然，周祁安第一反应是游戏脑子秀逗了，居然这么仁慈。

他倒没往鬼市管理者擦边违规想，天生看谁都干的品质让他觉得打完报纸僵尸，还要再去打死鬼市管理者，才能结束这个副本。

想归想，脚步从未停止，在五感彻底被剥夺前，周祁安抓住三秒狂奔。

同时，他直接将双肩包里的人头用力朝远处抛去，之后哪怕玩家拦不住，报社老板去捡人头，多少也能拖延点时间。

五感下降，陈素模糊地看到周祁安竟然没有再在原地打转，当机立断：“拖住这只鬼！”

他们进游戏时间长，多少都有几个压箱底的道具，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再留着压箱底毫无必要。

鸢动作最快，手中多出一个空白的相框，笔直对着报纸僵尸。

面对面的刹那，相框表面的木头当场裂开，报纸僵尸的剪影出现在框内，动作比先前迟缓了不少。

上司更为直接，一条领带用得得心应手，没有花招，纯粹极致的暴力美学。

沈知屹没有立刻出手，他看了一眼周祁安跑走的方向，防止鬼市管理者再擦边耍花招，唤醒影子，后者追着周祁安游动过去。

……

所有的打斗声都被抛弃在身后，周祁安疯狂冲刺。

“就是这种感觉。”

自己的后背是用来被守护的。

前方是一片极致浓郁的黑暗。

办公室里的阴影如潮水般在空气中流动，当接近这片黑暗时，周祁安手指立刻痛苦地绞紧。

自毁意识是最难抗衡的。

他已经顾不得办公室的门会不会再度封死，指甲在掌心都要抠出血，只埋头往里冲。

中途路过展柜时，架子上的瓷娃娃脸孔变了，一双成人才有的眼睛突兀出现在婴儿肥的面孔上，和鬼庙一样，有眼无珠，导致整张可爱的面孔变得诡异。

咯咯咯。

咯咯咯咯。

古怪的笑声完全在脑海中炸开，周祁安头疼欲裂，脚步被阴影拖垮。

他依旧没有拿出圣器，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一旦拿出武器，自毁意识会在顷刻间膨胀到极致，然后把自己当鱼捅。

一朵黑气凝聚的特殊玫瑰花突然出现在眼前。

周祁安怔了下。

大巴车上，穆天白的影子也曾这样送过自己玫瑰。

影子这个举动，无疑是主动承认了身份。

他迟疑接过玫瑰的刹那，影子的颜色似乎变淡了点。

此消彼长，周祁安痛苦到几乎走不动路的情况得到舒缓，似乎有新的力量注入进心脏，他艰难地重新拔腿朝碎纸机走去。

碎纸机就在柜子对面，还正好在陶瓷娃娃直对的方向。

444……

插上电源，才输入前三个数字，脑海中只剩下去死。

周祁安对死的渴望超过了过往每一次追寻生机。

手上的黑色玫瑰开始凋零，凉意浸透指尖，这股阴气反而在透心凉中让人清醒了些，趁着大脑清明的一瞬，周祁安坚持输完最后一个478。

膨胀的阴影中，机器发出滴的一声，碎纸机上方红光闪烁了几下。

周祁安忙不迭把经营许可证塞进去。

一阵咔咔咔咔高速运作的声音响起，碎纸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悦耳，像是一并能搅碎黑暗般。

亲眼目睹碎纸机运作，这些天堵在心里的恶气一扫而空。周祁安腰板一瞬间挺直，没有一丝丝犹豫，他斥巨资五十积分买了一个扩音器：

“丰都日报社的老板请注意，我要碎你经营证了哦——”

报纸僵尸从下午就开始追他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经营证被偷，或许发现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一个圣器都无法戳破的玩意，确实能给带来底气。

自从成功输入碎纸机密码，笼罩在身上的阴影都淡去了很多，无形中洗脑他自残的力量正在淡化。

确定经营证被碎得稀巴烂，周祁安看了下五十巨资买的扩音器，“可不能浪费了。”

还要多用几次。

————

走廊。

被迫充当周祁安骑士的玩家此刻如同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五感中，最恐怖的莫过于触觉剥离。

在周祁安跑出去后不久，鬼打墙也消失了，就像是在鼓励报纸僵尸去猎杀，玩家拖延了一时片刻，现在还能坚持站着的只有沈知屹和上司。

上司的视力明显受到了干扰，拎着领带的手指，关节似乎微微硬化了，屈起有些困难。

日常还稍微收敛点的凶性彻底被激发了。

眼看一场血腥的搏斗即将掀开序幕，报纸鬼一步上前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张能随意夺走人命的报纸先是变软，其后竟然逐渐有溶解的趋势。

下一秒，前方空寂的黑暗中，忽然传来诡异放大的歌声——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报纸上的血字溶解中失去了原有的色泽，从红色化为黑色的灰烬，那道清澈的歌声还在唱——

“你无声黑白！”

作者有话说：

周祁安：叫我金嗓子。

影子：天籁，鲜花，鼓掌~

周祁安：今天你受苦了，明天，让我来夺回你的亏空。

影子：不懂，继续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