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去半分钟, 沈知屹都没能回过神，身旁人柔软的长发顺着指缝流淌下去，每一根都勾得人心痒。

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仿佛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周祁安，敲碎这场美梦。

好半晌，直至不正常的体温隔着衣服布料传来，沈知屹才重新有了动作。

他轻轻一叹, 伸手帮对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如果这个副本不是捕鲸者协会设计，从结果出发，沈知屹或许可以给它一个五星好评。但代入设计者和周祁安被折腾到生病等的元素后，十分的副本, 减去一分, 现在是负九分。

中间相差的负十一分，要用捕鲸者协会的血去填满。

影子：……

影子重新冷静地计算了一下, 好像是负无穷。

昏暗的楼道内, 这一幅画面落到其他人眼中，众人神色各异。

牧歌和少年等人没心没肺地看着，对眼下空气中的暧昧因子视若无睹, 玩家基本都慕强。雌雄莫辨的美貌, 极致的冷静和睿智，还有一点点残忍的气质, 这些因素综合在一个人身上，谁动心都很正常。

应禹直接无视人世间的情爱, 独自走到窗边, 眺望另一边的住院楼, 在通过一些手段侦查里面的状况。

只有大学生考虑的问题最实际，万一周哥和穆天白的事情, 被沈哥发现了怎么办？

他急得人都在发抖。

没有太阳，无法从天色直观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众人略带焦急的等待中，外面下起了暴雨。

风啸雨急，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的气味，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和腐臭。

应禹收起手中的特殊望远镜：“有人从住院楼出来了。”

大学生连忙过去看了一眼：“应该是Z博士。”

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是人类状态的npc堂而皇之走出，也只可能是Z博士。

说完大学生突然一愣。

外面的光线很差，停尸间大楼的电源关闭后，仅靠住院部投射的一点光线，正常情况下，自己应该很难看清下方的状态，但他竟然能准确辨识出楼下女人的五官。

是身体进化带来的好处吗？

还不等他细想，后面传来了动静。

睡了有一会儿的周祁安被雨声惊醒，眼神中透着一丝迷离，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后仰，看清了正靠着的人。

沈知屹一只胳膊还紧箍在他身上。

大学生在一边拼命使眼色，用口型说：想想沈哥，想想沈哥！

沈哥会在外面悄悄碎掉的。

周祁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学生挤眉弄眼，五官山川般起伏，沈知屹想忽视都难，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高烧还没有退，周祁安醒来后就开始低咳，来自Z博士本身的病毒污染要比一般病患强很多，连喝萃取液都无法阻止体内蔓延的痒意。

他咳得昏天黑地，余光瞥见沈知屹紧皱的眉头，摆手说：“我没事。”

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好事。

感染程度加深，也没有引来医护人员，不用看也能预测到整个住院部经过了一轮血洗。

周祁安咳得满脸通红，心里却涌现出无尽的后怕和庆幸。

他妈和上司的食量需求同Z博士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莫非太岁肉也有等级高低之分？不对，副本中的太岁明显能量更强，他还是更倾向于亲妈吃得是处理过的太岁肉。

到底是谁会帮她处理？

修长有力的手还在单薄的背上轻轻拍着，耐心帮助青年顺着气，周祁安一抬眼，看到沈知屹时，心中迅速掠过一个想法……

会不会是他？

对鬼物知之甚多，年纪又超乎想象，若说沈知屹知道怎么处理太岁肉，周祁安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眼下人多，等出去后，他要亲自确认这一点。

忽然，整栋楼地基都颤了下，上方墙皮脱落，摇晃间众人起了一身冷汗。

周祁安丧失了最后的睡意。

沈知屹扶他站起来，扫了眼窗户的方向，没怎么看便说：“是象海豹在和人厮打。”

不久前周祁安预测的方向没错，长期靠疗养梦来抑制食欲，一朝醒来，Z博士对食物的需求量超乎想象。几千斤重的变异象海豹，在Z博士看来，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肉汉堡。

应禹开口：“再上几层楼。”

以象海豹的体型，厮打时很可能会影响到三层。正说着，一截拥有雄厚力量的尾巴甩来，整层楼的墙壁被砸得稀烂，几只残存的肉丘怪趁机溜了进来，众人连忙朝更高点的地方转移，少年更是收起了照明工具。

外面狂风呜呜吹进大楼。

周祁安神情一凝，停尸间已经不再像之前固若金汤，之前肉丘怪可是完全进不了这地方。

狼狈地一路跑到八层，大学生才好点的伤口有裂开的迹象，说：“不然我们往下面扔点炸弹什么的？”

韩丽闻言表情很精彩，这才过去多久，当初那个圣父蠢白甜怎么开口闭口就是炸？

周祁安否定了这个建议。

现在还不能确定象海豹的智慧，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导致象海豹和Z博士联手，先对准他们开展火力。

“过副本不能冒进，要稳，安全第一。”

周祁安沉声做着规划，他看着旺财：“Z博士好歹是最终boss，象海豹赢面很小，但她少不了重伤。她一伤，你就用迷惑卡扮成斯先生，吸引火力。”

吃了太岁肉的斯先生，现在是Z博士的头号眼中钉，只要出去，会第一时间引起对方注意。

周祁安继而看向牧歌和少年：“Z博士稍一分神，就是你们展开偷袭的好时机！”

自己就安全第一了。

牧歌，少年和旺财：“……”

牧歌嘴角一抽，看着连同周祁安在内，没被点到名的其他几人：“那你们呢？”

“你们是第一梯队，要是你们失败，我们再上。被你们再偷袭一次的Z博士会伤得更重，我们没理由不成功。”

一个你们，一个我们，分得清清白白。

周祁安口吻严肃，有条不紊地规划，以至于牧歌脑海中回味了好几遍，才确定这计划真就这么狗。

而沈知屹的溢美之词已经写在了脸上：“这次万无一失了。”

牧歌：……

死他们几个不算失，是吧！

计划最终还是这么敲定了，毕竟他们先前在副本中确实没有怎么出力。

主线任务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候，谁都没有多哔哔。

又等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小一点时，大家重新下楼。

周祁安把防护服给了韩丽，让她走在前面清理可能碰上的肉丘怪。

电流技能可以远距离释放，摆平几个路障不在话下。

一路有惊无险下完楼，终于重新到了大厅，各自找了遮掩物小心观察着外面。

先前上楼时，他们关了停尸间的灯，只能借由进化过的眼睛，勉强观战外面。原先恐怖至极的象海豹，如今内侧门齿附近直接没了一块肉，牙根深处看得一清二楚，陆地终究没有湖底让它如鱼得水。

象海豹庞大的身躯微微弯曲着，肥厚的背部连皮带肉被挖空了三分之一。疼痛让它在地面疯狂抽搐着，血水却在痉挛中流得更快。

在它身前不远处，Z博士那张原本还有几分可爱的苹果脸，如今因为一道见骨的伤势，显出了几分凶煞的气息。

Z博士和周母有一点一致，无论他们拥有多强大的实力，本质还没有彻底脱离人类的这个物种。

是人就会更加容易流血受伤，和死亡。

脸上和被咬掉的半只手臂，让Z博士的状态极为不佳。

确定了外界情况，躲在废墟残垣后偷瞄的周祁安做了个手势：“你们上。”

语气理直气壮，准备出发的三人险些一个趔趄。

论破局能力，周祁安更强，但拉怪走位这种事，老玩家的娴熟程度远在他之上。

旺财从另外一端打斗形成的墙洞中钻出去，他快步往前，朝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后直接圈定斯先生的身份，激活迷惑卡。

同一时间，Z博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立时朝那边看去。

停尸楼的一块破损墙壁后，周祁安目睹这一幕，心下松了松，目中闪过满意。

旺财溜出去时，Z博士过了几秒才发现，足以说明她现在的状态比看上去更差。

前方，半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可恶的兔脑袋人身怪物，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Z博士的眼底。

“是、你。”

女人嘴里有着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血肉，说话时，鲜红的汁液顺着牙缝和嘴角往下滴。

旺财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人是在盯着自己的肚子，或者说是胃。他能精准感知到这一点，仿佛下一刻对方就会冲上来剖开自己的腹部。

斯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身为一个工作人员，这么招boss仇恨？

不用下一刻，只需下一秒，Z博士苗条的身形如同利刃，疾速扑杀中锋利的指甲直接朝旺财肚子挖去。

趁人病，要人命。

牧歌和少年抓住时机，加速道具的帮助下，各自拿起装备朝Z博士劈砍而去。

靠的越近，他们惊喜地发现boss身上的伤口比想象中还要多，一块肩胛骨直接凹陷了下去，不知道是来自哪位好心怪的手笔。

说是三人小分队前行，如今势头大好，应禹和韩丽也出手了。

正在疾冲的Z博士感觉到被电了一下，胳膊陷入麻木，她猛地回过头。

只一瞬间，压箱底的道具全部朝她使来。

Z博士急忙出手应对。

忽然之间，停尸楼的灯亮了起来，骤然来临的光亮让Z博士下意识怔了下，漂浮在半空中的魔方精准射出红光，女人脖子被开了一个血洞。

“机会！”眼看Z博士被应禹的魔方所伤，韩丽近乎透支地对准Z博士的伤口进一步释放电流。牧歌和少年更是没有留手，一个扬刀朝头颅削去，另一个利用铁链设法缠住Z博士。

背后位置，旺财也狠狠下了一次杀手。

游离在战场外的周祁安，正站在开关边，赞美了一下停尸楼的公共设施能打。

先前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尝试开灯，都破烂成这个样子，没想到还真亮了。

高热仿佛都散去了点，周祁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之前被压着打，差点死在梦境里的憋屈终于散开了。

防止象海豹来一个回光返照的扑杀，他始终没有走出停尸楼。

雨水和血点一起飘进来，一阵令人眼花缭乱地攻击过后，雨幕中，一道身影垂直仰面朝地倒了下来。

挣扎中，惨白的半张脸上渴望和贪婪依旧没有散去：“给我……”

Z博士伸长胳膊，尽管迷惑道具的时间已经过去，她依旧执迷不悟地盯着旺财的肚子：“还给我……”

把太岁肉，还给她。

垂死让饥饿感更加旺盛。

“饿，好饿，给我肉……”

“给我！”

说到后面，女人竟然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开始生吞嚼着吃。

旺财神情大骇，比先前被迫和女人对上战斗脸色还不好看。

口腔中混合着大量不同npc的血肉，血水和肉全部堵在喉咙口，下咽的过程中，女人痛苦仰颈哀嚎着，呼出阴冷的气流。

最终，Z博士竟活活把自己噎死了。

这惊悚的一幕看得玩家忍不住后退，一个‘饿’字久久回荡在耳边，直至系统提示音在冷风中降临时，众人才渐渐回过神。

【最终主线任务--杀死Z博士已完成】

【五星半副本仙客来医院已通关】

【通关奖励两万四千四百四十四积分已发放入背包】

再次从机械音中听到副本等级，众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和梦里那种虚假通关的喜悦不同，这一刻的心情难以言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副本等级变了，这个副本充满了恶意，就像是一开始没准备让任何人活着走出去。

他们生存的喜悦远胜以往。

【本场游戏获得经验三万，是否全部用于个人进化？】

第一个五星半副本，无论是积分还是游戏发放的经验，都丰厚得不可思议，周祁安直接选择全部进化。

【强化升级中，请勿关闭面板】

【强化已完成】

【血管（进化完毕）：你已拥有完整的通灵体质

特殊通灵体质：玩家可以仅靠身体的感知判断出阴气轻重，且有一定概率通过亡者遗物，看到死者生前经历的片段。

注意：和其他通灵之体不同，曾存在过的羁绊，能让你有概率看到已逝之灵。】

周祁安皱眉，已逝之灵？是说原本已经消失的灵魂吗。

【四肢（高级进化状态）：原有基础上，力量增幅百分之七。

声带（中级进化状态）：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你切换女音还用变声器了。

心脏（中级进化状态）：三番四次的刺激下，它要苏醒了，准备好心慌慌吧。】

【温馨提示，一级器官中，你只剩大脑没有开发，为什么不呢？】

“这表达能力……”周祁安一脸嫌弃，游戏怕是上过沈知屹的夜校。

他可不信游戏是好心提醒自己，进化大脑的难度肯定不简单，不过明知是坑也得跳，只有一级器官能带动其他一些器官进化，反之则不成立。

下个副本，是时候提升一下脑容量了。

天空没有再亮起的征兆，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五星半副本过得人一惊一乍，尽管知道是安全结算时间，众人还是第一时间提起了警惕。

大学生眼尖：“是斯先生。”

随着斯先生走近，沉浸在喜悦中的几名玩家面色有了些变化。

之前听周祁安提到斯先生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和内测玩家不同，游戏公测后，工作人员正式负责指引玩家，所以公测后的玩家在新手村时，几乎都碰见过斯先生。

现在斯先生给他们的感觉和从前截然不同，红到发黑的眼睛异常诡异。

“恭喜通关。”

斯先生咧开嘴角，心情出奇不错，只是视线在扫过大学生时，带着丝丝的凉意。

大学生下意识往周祁安后面躲了躲。

斯先生见状冷笑一声，转身带着众人往外走。

周祁安眯了眯眼，按照游戏在孵化基地开展的换头游戏，工作人员很可能曾经也是玩家。

正常人吃了太岁肉变疯变强，但对斯先生来说，或许另有用途，譬如保证个人意识不消散同化等。

行走在黑夜中，斯先生兔逢喜事精神爽。

这个副本潜力无限，利用好外面的沼泽地和死亡象海豹的怨念之骨，回头还有升级到六星的空间，说不定它能成为首个六星副本运营人员。

正想着，天亮了。

……被强行照亮的。

轰隆隆。

黑夜的寂静被彻底刺破。

浓烟升腾到半空中，伴随几声轰鸣，住院楼火光冲天。

狂舞的熊熊烈焰轻而易举照亮了半边天空。夜风助长了火苗，让它进一步窜高升天，火花蔓延到一些爆炸物周围，巨响声在暴雨天分不清是雷暴闪电，还是爆炸。

斯先生笑容瞬间垮掉，猛地一回身。

与此同时，应禹推了推眼镜，大学生睁大眼睛，沈知屹含笑望过来，韩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们都在看着一个人。

在视线的交集中，牧歌忽然寻找到了久违的答案。

“地图炮，你该不会是地图炮？！”

这次副本中，不但有圣器持有者，还有地图炮吗？牧歌神情微变，之前曾有人曾发帖猜测，这两位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没引起多大水花。

周祁安：“……”

看他干什么！他只是一个发烧高热的虚弱病人，好吗？

“不、是、我。”周祁安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

火光最开始是从配药间的位置蔓延，他人在停尸楼，哪里有空去放火。

腐殖的仙客来在火焰中烧出最真实难闻的气味，吸入肺中，周祁安忍不住又开始咳嗽。

住院部还有一些活着的病人在疯狂往外跑，恐怖的火焰中，偏偏暴雨竟然停了。

没有雨，火烧得更旺。

其中一道身影出了大门后，不似其他病患匆忙撤离，她高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

走近后，火光照亮了地面Z博士死不瞑目的面孔。

“死了，终于死了。”女病人用快意的目光望着尸体，仔细看了半晌后，专门半跪下，五指成爪硬生生掐断尸体喉咙，满手的血似乎才让她舒服了些。

从破碎的血管中抽回手，女病人只看向了周祁安。

她站起身，想了想，将火把交给了周祁安。

雨后的天空交织成两种颜色，女病人沉默半晌，说：“你是个好人。”

只留下短暂的一句话，女病人转身，像其他逃窜的患者一样，她开始朝着外面无尽黑暗的世界走去。纤细的身体在夜风中显得空荡荡的，散乱的发丝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骤雨初停，夜风萧瑟。

周祁安望着女病人的背影，直至对方一路走出仙客来医院，一扭头，斯先生正愤怒地望着高举火把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