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好, 哭和笑都很持久。

母子俩不停歇地无声笑够了三分钟，周祁安继续洗碗，洗完碗, 又紧急滚回房间开始写剧本。

下副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要到给古城交剧本的时候。

“干不完的工作啊。”

他一个画画搞广告设计的，现在还得负责文案。

没有更多的时间搞激情创作，目前周祁安提交的剧本全是下过的副本, 并做了适当改编。

他倒是没有丝毫怠慢，沉思着写下新剧本的结尾：

[女孩年轻的背影越跑越远，穿过马路街道，穿过凄风苦雨。

街对面竟然就是一所大学, 她停下脚步, 走进了校园。不知何时雨停了，路边有情侣的欢笑声传来, 她继续朝前走, 走过拥挤的食堂，走过朗朗读书声……灵魂彻底消散前，彻底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剧本里的结尾和副本中有着出入。

金祥大厦的街对面只有人行道, 金枝也没有亲眼见过大学, 不过文学创作中，周祁安选择让结尾稍显柔和。

一阵凉风吹进来, 周祁安停笔时低咳了几声。卧室窗户没关，但刚刚那是一股从脑子里钻来的凉意, 让人心里微慌。

该不会感染的后遗症？

周祁安连忙先检查了一下个人面板数据, 连背包都没放过, 好在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在关闭面板前，他忽然在万能门卡表面发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好像是一朵奇怪的花。

不是仙客来, 造型独特，犹如展翅高飞的鸟，更像是鹤望兰，他记得这种花又叫天堂鸟。

等周祁安再看去时，卡的颜色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确定是看错了。

在副本中熬了几天大夜，又正在写金枝的故事，情绪还没走出来，突然看错了也正常。

“天堂鸟……”大学生说过在金枝墓前种了些天堂鸟，希望她来世自由，周祁安想了想：“这次下副本前去祭拜一下好了。”

……

下午，万净公墓。

本来还想着拖延几天的周祁安，突然想起来上司只放了半天假，之后除非下副本，都是工作日。

他打电话给大学生，当天下午就去了陵园。

“他祖宗……”周祁安手捧鲜花，最终还是把针对快要全年无休的脏话咽了回去。

大学生依旧在琢磨沈知屹和穆天白的关系，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是一个人？开着名牌车，他从花店出来后，载着周祁安前去公墓。

路上，看出周祁安心情不佳，大学生没话找话尝试缓和气氛：“这时候去，上次种得花应该还没长出来。”

周祁安嗯了下。

大学生又说：“这个月公墓的价格又涨了不少，幸好买的早。”

网上的末世论越来越多，最近开始流行选墓地，听这里还要打造什么海底防沉棺。

周祁安随口问了句价格。

“嗯……我当时买的时候只要六十万，现在都八十起步。”万净公墓基础型墓地起步价也在十万，大学生之前选了定制化墓区，还要贵些。

周祁安彻底精神了，眼皮猛地跳了两下。

这世界是疯到了最后一刻吗？！合下来比他家房价还贵几倍。

墓地管理员因为收了额外好处，非常热情地带他们过去，沿路说着自己每日悉心给那里的碑擦灰。

到了后，管理员笑眯眯走了。

石碑也是专业定制，上面有月亮和日纹，象征日月相辉，映照轮回。

周祁安放下手中的鲜花，开口就是：“美丽的金枝姐姐，请保佑我吧。”

大学生险些在一旁被空气呛住。

周祁安还在说话：“上帝，佛祖，玉皇大帝……我都求过了，但每次都没用，你保佑保佑。”

祈祷完，他看着大学生：“你也求一下吧。”

大学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会不会显得我们太功利了？”

他们这才刚来不到一分钟。

周祁安摆手：“叙旧的话留到下面再说……现在抓紧时间，一会儿我还要去我爸我外公我外婆和我爷爷奶奶那里求平安。”

活着的时候别做亏心事，死了求祝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一连串亲戚搞蒙了，大学生晕晕沉沉点头。

整整一个下午，该拜的都拜了。

出门一趟，周祁安索性一次性把事情都办完，他让大学生先回去，独自打电话联系了应禹。

一个小时后，周祁安坐着应禹派来的车，又被接去了藏屋实验室。

“只要我没有车，我就可以一直坐别人的车。”

正在开车的司机嘴角一抽，还真被他说出几分伤感，只要自己会开车，就一辈子要给别人开车。

呸。

他猛地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只不过是老板让他抽空出来接个人罢了。

周祁安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烧得不是你自己的油吗？”

“……”别说了！

路上车辆很少，快到实验室时更是一辆车都看不见。

萦绕在研究所周围的雾气浓烈了许多，以往还需要每个月大量截留，现在时不时雾气漫天，光是过去一周，全球就新增开放了近四十个锚点。

周祁安很久之前就有一个猜测，死去玩家的血肉怨气对副本或许有滋养作用，从这个角度出发，倘若不是游戏本身有对玩家的参数要求，它巴不得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新世界在轮回中早晚也要沦为旧日，那个时候，就是又一场新的游戏。

“倘若去新世界的人类数量太少，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下一个轮回。”

捕鲸者协会想要两边卡死人数，本身犯了游戏的忌讳，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周祁安自言自语的咕哝，语气中不知为何夹带着一丝淡淡的诧异。

周祁安一抬头，也生出些惊讶。

前方不远处，一道气质出众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男人在雾中也戴着眼镜，专业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面上看不出一丝才从副本出来后的疲惫。

与之相反，周祁安一路上快打了十次呵欠。

应禹竟然亲自出门来接他。

周祁安眯了眯眼，对方才回来应该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才对。

“跟我来。”应禹一向不说废话，周祁安下车后，直接带他朝实验室内部走去。

沿途所有的步梯墙壁乃至天花板都是特殊金属制成，周祁安记不清通过了多少扇泛着白光的门，光是应禹输密码刷脸的次数都不下十几次，他隐隐有预感，自己正在去的地方接近实验室的核心。

又一次输完密码，刺眼的白芒消失，最后抵达的这间实验室，里面摆放着类似标本式样，千奇百怪的东西。

然而进去的一刻，周祁安只被一件东西吸引了。

他快步走过去。

“这是……2.0版本的骷髅戒指？”

不对，他的视线停留在下方的标签介绍上，发现是3.0版本。

周祁安的诧异主要来源于戒指放在玻璃罩中，而罩内没有雾气，相当于现实世界。

但骷髅戒指作为副本道具，却能显现。

应禹：“从丰水村带回来的材料很有用，尤其是祭坛……”

想到最后带回祭坛的一幕，他顿了一下：“成功补足了一些缺失元素，3.0版本的骷髅戒指可以现世超过三天。”

进一步开发下去，很快会有好消息。

骷髅戒指除了检测材料，还可以检测阴气和初步判断玩家进化程度。这些不会破坏游戏数据平衡，但也算是间接提升普通人的实力，增加他们被选中成为玩家的概率。

应禹领周祁安来的原因很简单，之前材料收集中，周祁安出了不少力，理应见证成果。

周祁安今天主动找应禹的原因也很简单——

来告状的。

指尖扫过玻璃罩外的标签，他忽然说：“千人千面，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玩家，但至少要有选择权利，这应该是实验室的初衷。”

应禹听出他话里有话。

周祁安偏过头：“如果……有人并不想要实验室继续发展下去呢？”

应禹看向他，示意说下去。

“捕鲸者协会教唆，让阿玲把我们三个的名字写在雕塑上。”

写他和大学生都很好理解，两人经常结伴下本，大学生的治愈技能也曾暴露在一些玩家当中。捕鲸者协会得知这些情报，动一下手脚很正常。

但应禹不同。

双方间的交集很少有人知道，捕鲸者协会没理由突然对他出手。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

“在你失踪前，我遇到过一位自称六爷的玩家。”

周祁安简单说了下在鬼市发生的事情，和自身有关的部分有些被轻描淡写揭过，当他提到守门员三个字时，应禹镜片后的视线渐渐锐利起来。

“我猜你们在现实里尝试过寻找捕鲸者协会的踪影，但一无所获对。”

应禹并未否认。

对于没有被彻底证实的事情，比如守门员一说，他一向不轻易下结论。不过直觉告诉他，周祁安所说是真的。

周祁安笑了笑：“我说的这些以后都可以验证，但有一点不需要验证。”

“……这位昔日实验室的叛徒，把你的生辰八字和藏屋计划的核心都告知给捕鲸者协会，当敲门砖。”

实验室的理念和捕鲸者协会完全相反，一个要卡死通关玩家数量，一个不断扩张基数，应禹的存在在他们看来必是如鲠在喉。

“接下来他们肯定还有更多的计划来对付实验室。”

应禹消化信息的能力很快，稍加推测后，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情况，的确可能会发生。”

周祁安抱臂朝墙上一靠，单边眉毛微微上挑：“不是可能，是一定。反正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我们现在要去干他们。”

玻璃罩上，朦胧映照出一副嚣张的表情。

应禹不由失笑。

大概也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面。

得理就要不饶人，周祁安还是一副罕见的痞子样，语气却逐渐有些严肃：“实践出真知，月前不是说好的组队？下个副本，我有办法去他们所在的副本。”

沈知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说有能力定位到捕鲸者协会的存在，就绝对不会有纰漏。

周祁安还准备带上大学生和上司。

他妈就算了，周祁安暂时不准备冒险让母亲和上司碰面。

现在他要临时组一支能让自己横着走，让别人躺着走的队伍！

应禹提醒他：“如果是多人组队道具，还能再带人。”

周祁安摇头。

进副本后和自己走得近的玩家，必然都会被捕鲸者协会特别‘照顾’，如果不是生存能力顶尖，去了容易送死。

带大学生是没办法，治疗对使用圣器的辅助很大，再者把人单独扔现实里，说不定又会出现被强行拉进本的情况。

应禹没再多说，只道：“明天之后，我都有时间，”

谈完正事，周祁安取出沉重的双肩包，里面装着这次在仙客来副本的所得。

他一股脑全部倒在附近一张空着的圆桌上。

啪。

圆桌被压塌了。

周祁安沉默了一下，“贪污了吧。”

不然桌子能做得这么豆腐渣？

“……”

周祁安没在出副本时给材料，而是放在现在，还存着一些别的心思。

“这次的报酬我想换【养生袋】一类可以抑制食欲的道具，最好能有两件。”

即便实验室无法研制，也可以从各大协会收购。

这个买卖对谁都划算，本身不是什么保命道具，比起上一次给他们的替死道具和新手保护期价值要低很多。

应禹没有拒绝的理由，颔首：“好。”

此行的目的全部顺利达成，周祁安摆手：“那我先回了，明天还要上班。”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应禹有些可惜这人不搞科研，不然他高低得去挖一下对方公司的墙角。

周祁安分寸拿捏的极好，先是主动进副本搭救，如今给出大量材料却只要求饱腹道具，还有对捕鲸者协会的介绍，需要人组队是一回事，但对方的尽数告知可以方便实验室提前扼杀危险源头。

每次交易中，周祁安都会让实验室处于占上风的一端。

如果应禹所料不错，他是在等骷髅戒指彻底研发成功，届时再提出让实验室每次下本时，带一下他所在公司的员工或者身边熟人，提高那些人的生存几率。

蓦地，应禹像是想到什么，有些好笑地摇头：“他怕是还想用这一点，让自己领导打白工。”

……

出去的时候不用再输密码，周祁安笑吟吟给上司打去电话。

刚打通，那边声音比往常更冰冷：“给你放半天假，你跑哪里疯去了？”

周祁安一头雾水。

“你运动步数又增加了不少。”

周祁安嘴角一抽。

摄像头转世吗？天天盯着员工步数。

心里骂着脏话，他学着先前公墓管理员邀功的语气说：“……我毕竟是小员工，不适合一直和大领导打交道，所以我专门来给您牵线搭桥。”

“下个副本，我们和大领导一起下本，去对付一个想害他们的协会，那个协会叫捕鲸者。”

“有了人情，以后公司员工下副本，可以蹭官方的队伍，这不比搞员工培训有用？”

“您意下如何？”

几句话，顿时又哄得上司春光明媚。

“和领导搞好关系很有必要，这个副本我一定下。小周，你做得好……”

“哪里哪里，您教得好。”

“那我再给你批半天假。”

双方一通商业互吹，快走到门口时，周祁安面无表情结束了通话。

司机在待客室附近等着，正好听到了一部分，表情十分精彩。

重新上车后，周祁安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重复来时的话：“只要我没有车，我就可以一直坐别人的车。”

司机：“……”

周祁安忽然问：“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话？。”

司机高冷地保持沉默。

周祁安：“一旦随便套出来点内容，时不时汇报给应禹，你不就能多在领导面前刷些存在感？”

司机险些一个急刹。

你简直是个天才！

·

借用一下午的时间，一根社畜老油条结束了他的奔波，并且另外得到了半天假期。

周母不在家，不用猜也知道跑去楼下和王阿姨打麻将。

“得让公司里的一些同事知道我对他们的付出，日后等他们成材，再带一下我的左邻右舍。”

层层外包，守护母亲的麻将搭子和唠嗑对象们。

晚上，周祁安洗完澡靠坐在沙发上等头发干，脑海中时不时就会闪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目前看来，记忆彻底恢复绝对不是件好事，会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弊端。

“鬼市管理者，斯先生……”

周祁安心中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它们好像都致力于让自己想起一切。

恐怕恢复记忆还伴随其他危险。

冲完澡后，一双眼睛还蒙着水雾，遇到窗外吹来的冷风，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周祁安忽然嗤笑一声。

去打捕鲸者协会的队伍已经组建好，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一张绝对的底牌。

不是万能门卡和死亡咒骨，也不是圣器。

……而是一张，捕鲸者协会压根没意识到，会亲手送给他的底牌。

久久凝视着对面的鱼缸，周祁安唇畔浮现出冷酷的笑意，又到了钓鱼的好时候。

副本残留的一些头疼延续至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周祁安勉强爬起来，处理掉赵三旬他们之前安的监听道具。

啪嗒一下，窃听器被捏碎。

陪你的主人下地狱吧。

对着垃圾桶拍拍掌心，周祁安重新窝回了沙发上。

如今屋内没有其他人，很安静，偶尔夜风掠过，湿润的发丝微微晃动。

抱着格外柔软的白色靠枕，周祁安脑袋歪斜地枕在上面，鼓起腮帮子吹着落在眼前的发丝。

“快点自然干。”

以他的发量和长度来说，吹头是个超级大的工程，完全不想动。

“要是有个人，能免费给我吹头发就好了。”

带着自认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周祁安半梦半醒地休息着，不知过去多久，在他快要陷入深度睡眠时，旁边突然传来了很明显的震动。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被吵醒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周祁安仅仅蹙了下眉。

手机一响，不是工作就是有游戏相关的幺蛾子，和上司才通讯完不久，可以排除前者。

闭着眼伸手摸索了一下周围，他凭感觉滑动解锁：“喂。”

韩丽的声音传来：“出事了。”

“哦。”

韩丽一怔。

怎么听不出一点惊讶？

不出事周祁安才会惊讶，蹭了蹭靠枕，他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吧，什么事？”

韩丽那边回过神，似乎不好细说，千言万语化为三个字：“看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