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惯了玩家的漂亮捏脸，诺尔还是被那张美丽的脸震了一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貌的少女……头颅。

好在他的骑士样貌同样出众，诺尔想了两秒忒斯特的脸，很快就从那份震慑中脱离出来。紧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向头颅散发出的汹涌力量。

那份力量和“附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甚至比无头身躯更具压迫感。散发蓝色微光的眼眸直直盯着诺尔，压迫感像极了冰冷的沼泽。

诺尔突然意识到，珀拉达特也是名副其实的伪神一员。

珀拉达特开口后，她的追随者们维持了绝对的安静。迎接者们还是那副行礼的姿势，蜡像般一动不动。

乐土的居民们哪里见过这种奇异景象，大家鹌鹑一样挤在一起，默契地保持沉默。连负责外交的琳恩都没有上前，只是拚命给诺尔使眼色。

珀拉达特亲身出现，这是神与神之间的直接对话，任何“代表”都是失礼的。

诺尔稳了稳心神，酝酿好了开场白：“您——”

“您的头和身体型号不搭啊。”

忒斯特惊讶地感慨，活像花束托着的不是美貌少女，而是一颗硕大的土豆，“这样接上去不会很奇怪吗？”

诺尔：“……”

珀拉达特：“……”

丰满女士捧着花束襁褓的手抖了一下，空气中微妙的肃穆感荡然无存。

“……这位女士是我的教皇，达斯蒂夫人。”

珀拉达特努力无视探头探脑的忒斯特，继续介绍道，“各位应该住不惯我的教堂，她会引领你们回归迷失塔。”

诺尔舒了口气。他给出的坐标是正常的，来后却没有看到迷失塔，他还担心了那么几分钟。如今一看，它八成被珀拉达特的权能藏了起来。

对付眼珠子在天上转来转去的盗星索，这样确实更为保险。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自家地盘，珀拉达特的气势强了许多——她都敢光明正大无视忒斯特的提问了。

遗憾的是，疯修士不太喜欢“善罢甘休”这个词。

忒斯特：“很有意思的力量，看来这就是您的‘核心’。珀拉达特，普通人就这样直视您，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他用着敬称，问题里却毫无敬畏可言。

事实上如果忒斯特想，他可以演得比最纯洁的信徒还要虔诚。诺尔大概知道忒斯特的敌意来源——他对珀拉达特的恶意并非源于力量膨胀的狂妄，而是源于猛兽对于入侵者的戒备。

这一刻，忒斯特正好停在诺尔的斜前方。只要对面一有动静，“背叛者”的剑刃能够霎时护住诺尔。

珀拉达特安静片刻，再开口时，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看来您真的很关心乐土。放心，大家看到我也不会有事。就像行走世间的恩彼利克，我们已经给本体做过了伪装。”

她很没架子地解释道，“我说过，比起战争，我的种群更倾向于交谈。比起盗星索，我的伪装只会更加完美。”

“完美？现在您的伪装是一个头。”忒斯特耸耸肩膀。

“我不是刻意对诺尔大人不敬。关于这一点，我会好好解释，但不是在这里。”

珀拉达特加重了“诺尔大人”的发音，“各位先随我来吧。”

【不要放松警惕。】

诺尔刚伸出脚，忒斯特的提醒就钻入脑袋，【那个脑袋的力量很强，这个距离，她有能力伤到你我。】

【这是珀拉达特的主场。就算那家伙答应合作，不代表她没有别的心思。我不是怀疑您看人的眼光，只是——】

【不用在意，我需要你的提醒。】

诺尔微笑着走到忒斯特身边，抓住对方没拿剑的手，【倒不如说，我最需要你这样的人。】

背叛乐土后，背叛者需要面对名为“忒斯特”的雷霆。正因如此，他才能轻轻松松思考，放心大胆地信任与布局。

【我还以为您要教导我“信任”的美妙之处。】忒斯特反手抓住诺尔的手，轻松地收紧十指。

【你有听我说教的嗜好？】诺尔扬起眉。

忒斯特的心声瞬间变得可怜兮兮的：【不，不，请您务必放过我。】

【那就别担心，我可没有把你训练成“好人”的妄想。】

诺尔说，【现在的你已经够讨人喜欢了。】

忒斯特的脚步顿了半秒，思维欢快地弹跳：【赞美您的血腥嗜好。】

两人身后。

琳恩两眼发直，耳朵边此起彼伏的“小许和小忒什么关系呀”，“小忒不是本地的吗”，“小许不是个小伙子吗”，“难道小忒和那几个一样，芯子是个姑娘”……

年轻邻居们表情各有各的微妙，老年邻居们已经开始猜测哪边伪装了性别。

太恐怖了，她本来在头疼怎么跟邻居解释世界真相，谁想两个混账上司当众秀了恩爱。先前他们还知道回屋关门，现在倒好……

一整个小区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什么世界不世界，哪有看热闹有意思。

“琳恩姐姐。”连小皮尔都啪嗒啪嗒踩着爪子跑过来，“妖精先生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琳恩内心响起无声的尖叫。

“等你长大就懂了。”她面上维持着温柔的微笑，揉了揉小皮尔的脑袋。

“啊？”小皮尔茫然地看着她，“我、我想说，妖精先生他们不要紧吗，那个花束里的头颅非常可怕……”

琳恩：“……”

琳恩：“没什么，你继续。”

“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连在那颗头上。”

小皮尔那双真理之眼微光闪烁，倒映出不属于世间的真实景象，“它很强，和妖精先生们差不多……不，还要更强……”

“没事的。”琳恩扯扯嘴角，“既然那两个家伙待在一起，咱们不需要太过担心。谢谢你的提醒，小骑士。”

听到最后的称呼，小皮尔立刻挺起胸膛。他特地拔出腰间的练习木剑，一爪一个脚印地走了回去。

琳恩扶住憋笑的妹妹，疲惫地朝前迈步。

可恶，最近佩因特怎么就不在塔里呢！她急需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撑场面！

进入隐蔽城镇没多久，大家就看到了高耸的迷失塔。

迷失塔矗立在城镇边缘的无人之地。塔的周边散落着低矮建筑，可谓鹤立鸡群。

黑塔一层的石门门扉紧闭，周遭触肢缩成一团，像是警惕中的小动物。诺尔停住脚步，他冲早已准备好的安娜金点点头，示意对方走在最前方。

尽管他和忒斯特没有接到任务，导师、安娜金和索罗这三位玩家可是完美地接到了。按照系统判定，他们都有领取奖励的资格。

他们与导师相识太短，导师手段又太多。索罗不够果断，容易平添乱子。于是安娜金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安娜金屏气凝神，老老实实到达塔顶。

她伸出双手，手中白光汇聚，渐渐融成一把漆黑的小钥匙。那是迷失塔的使用权限的象征，与诺尔的那把一模一样。

诺尔瞧着那把钥匙，心底的愤怒死灰复燃。

盗星索不会指望玩家们立刻攻陷迷失塔，把邻居们赶走。它只希望乐土以外的玩家能通过“系统合法”的途径，把权限弄到手——

不管这把钥匙是被珍藏、争抢、还是出售。只要外人有资格干涉迷失塔，乐土就无法再完美地隐藏起来。

任务奖励发放完毕，安娜金小心翼翼地攥住那把小钥匙，看向诺尔。

诺尔面色凝重：“先选择销毁道具，系统会提示你‘是否放弃迷失塔相关的权利’，再选择‘是’……这件事了了，我会给出让你满意的补偿。”

安娜金干脆地执行指令。那把小小的钥匙刚诞生不到三十秒，便在她的掌心化作光屑。

任务结束，隐患彻底解除。

诺尔朝着琳恩的方向点点头。

“种植部门确认一下三层的耕地情况，畜牧部门看看塔内饲养的牲畜，后勤部门请清点各层仓储状况。尽快把报告提上来。”

琳恩立刻会意，“如果累了，大家可以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无需惊慌，我粗估损失在50%以内，迷失塔还能做到自给自足。”

“之前我就想说了，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据点。”花束中的珀拉达特轻声说道，“无论是据点本身，还是其中的成员。”

真的吗？诺尔能感受到，邻居们好奇的视线几乎把他和忒斯特烧穿了。

他没想过刻意隐瞒他们的关系，但说句实话，他俩的恋爱关系挺不正常。自己突然跳出来向整个小区出柜，好像也有点突兀。

拖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的状况。

“我和忒斯特去珀拉达特那边走一趟。”

诺尔转向琳恩，他无视对方脸上痛苦的皱褶，露出一个有点心虚的笑容，“解释的任务交给你了。”

“你是说解释世界的现况，还是解释你俩的现况？”琳恩双手缓缓摸上枪把。

旁边的罗警官和朱医生假装没听见，已然跑远。马大爷唉唉叹着气，一脸“我是老人我不懂”的做作天真。

“你看着来就好，导师也会帮你的。”

诺尔清清嗓子，“现在大家的心态也很稳定，又有非常确定的敌人。不会出太大的事情。”

比起最初的兵荒马乱，邻居们的生活算得上有滋有味。乐土之外，三大玩家势力也基本搞定。

有导师这个外部情报头子在，琳恩不需要把“创世神”和“盗星索”的纠葛说得太清楚。他们只需要让大家知道，同胞们有个强大的敌人需要打倒——打倒了那个家伙，就能得到回家的情报。

总的来说，邻居们精神状况良好，拥有靠谱的同伴和稳固的短期目标，能做的准备都做了。

“交给你了。”诺尔诚恳地朝琳恩重复一遍。

“难解释的不是这个。”琳恩脸色惨白，“你知道多少人盘算好了回地星抓你相亲吗？”

忒斯特扬起眉毛，诺尔薅住自家骑士，拔腿就跑。

自始至终，珀拉达特和她的人安静地等在塔外。诺尔和忒斯特刚出塔，就看到了凭空张开的青火通道。

面对珀拉达特，坎多废话少了大半，仿佛变回了最初那个英雄德雷克。

“你们守在这里，客人如果有什么需求，务必尽量满足。”

珀拉达特的教皇——达斯蒂夫人开了口，声音和七弦琴一样悦耳。“两位大人，我将带各位前往教堂深处。”

……

诺尔认得面前的空间，他曾在坎多……德雷克的记忆里看到过。

还是那个昏暗的石室，墙壁带着融化般的扭曲与柔软。角落里的蜡烛烧成一堆，影子在墙壁上无声起舞。

这里比他想像的还要宽广，像是皇家设计的国王墓穴。石室整体呈圆形，他们正对的方向，放置着一座奇特的怪物雕像。

说是怪物也不太确切，那东西更像神兽——那是一只背生羽翼、头长怪角的优雅豹子。它通体雪白，端庄地坐在神台之上，双眼由巨大的蓝宝石雕成，身上垂满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黄金饰品。

那雕像边缘带着斑驳的裂痕，看得出上了年头。

神台之下，无数散发着幽微甜香的蜡烛缓缓燃烧。那些蜡烛雕刻成了花朵的形状，它们缓慢融化着，形态带着诡谲的美。

烛光之下，异兽的雕像如同在俯视众人。

“神像。”忒斯特轻声开口。

它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命运之神珀拉达特的真正神像。

“那是我化身的一种形态。”

珀拉达特说道，“恩彼利克抢夺了大部分人类的信仰，我只能更倾向于非人种族。”

“如果恩彼利克愿意，他同样能变成蒂利亚或者安斯提思的样貌。”她不屑地加了一句，“女人和小孩总是更能让人放松。我现在的外貌，也是特地选了方便交流的模样。”

教皇达斯蒂安静地上前，把花束竖着放置在神像脚下。加上神台的高度，珀拉达特可以轻松与他们对视。

记忆封印里的自己要求找到珀拉达特的核心，现在他们找到了。

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诺尔有点紧张地攥了攥十指，掌心有些潮湿。

“现在轮到您履行承诺了。”诺尔从口袋里掏出上次未能成功鉴定的“原液”。

“请您查看我的情况，珀拉达特小姐。”

“达斯蒂，退下。”珀拉达特干脆地下令，“将这里彻底封闭，在我允许前，谁都不许进来。”

“是，吾神。”

“我需要让我的骑士也离开这里，请您允许。”珀拉达特转动视线，看向诺尔肩头的坎多。“可以的话，您最好让您的影狼也离开。”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伪神级别以下的生命，还是不要接近为好。”

“没问题。”诺尔答得同样干脆。

忒斯特还在这里，一定没问题。

很快，石室内只剩两人一头。诺尔与忒斯特并排站在巨大的神像前，与花束正中的头颅对视。场面神圣又滑稽。

“首先，我需要对您做出解释。”

珀拉达特说，“当年恩彼利克破坏了我的化身，侵蚀了我的权能。我仅剩的部分核心得以逃脱，被我的信徒带来此地。”

“如您所见，我的大部分躯体已然坏死。现在的我连接于这片陆地之上，无力再分割核心，只能以这样的状态苟活。”

“有话直说。”忒斯特抱起双臂，手指敲着手臂。

“你们面前的我，代表着我全部的力量。如果待会儿出现了问题，还请两位及时保护我——如果这颗头颅毁灭，我会彻底死去。”

珀拉达特的声音里多了几份恳切。

诺尔：“我保证。”

珀拉达特的视线转向忒斯特，后者撇撇嘴：“我保证。”

“谢谢。”

那颗美丽的头颅放缓呼吸，“现在开始吧。”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封印，诺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