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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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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之恕还跪在地上,陈子轻去拉他,被邢剪一把拽到一边。

“你拉什么拉,少惯着你二师兄,他二十一岁,不是一岁!”邢剪一掌扇在二徒弟的后背上面,“自己起来!”

魏之恕被扇得背骨发疼,师傅的手劲是真大,他龇牙咧嘴地闷哼着站起来,头低垂着。

“把裤腰带理好。”邢剪从钱箱里取了几锭银子带在身上,大步走出屋子。

魏之恕理着裤腰带跟在后面。

伙房的管琼出来询问:“二师弟,发生了何事?”

魏之恕面露难堪,管琼便不问了,她道:“师傅,你们回来吃早饭?”

“不回来吃,你不用等我们。”邢剪走得快,周身气息既沉又躁,院里的母鸡们感应到不寻常,通通四散着飞跑,一根鸡毛飞到他鼻梁上,他抬手抹掉,弯腰穿过墙洞,侧回头瞪小徒弟,“你不在屋里剪纸钱,跟着干什么?”

陈子轻说:“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还不够乱的?”邢剪凶巴巴的,小徒弟嘴角往下一撇,他就投降,生硬地转变态度,“那就跟着!”

陈子轻走慢点等最后的魏之恕,悄声问:“二师兄,你的袖子怎么湿了一大块?”

魏之恕的面色先是一白,接着是瘆人的狰狞,袖子为什么湿了,是他回来的路上在水边搓的,那为什么要搓……

沾到排泄物了。

醒来时仓皇穿衣物没看见那处脏污,刚跑走那会儿也没注意到,半路闻着气味发现的。

魏之恕手撑着墙洞呕吐,隔夜的酒水混着未消化的食物一并吐了出来,他的额角暴起一根青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哭。

陈子轻要给他拍背,被他用力推开,听他嘶哑道:“离二师兄远点,二师兄脏。”

“要不我回去给你拿身衣衫换一下。”陈子轻说,“你看呢。”

魏之恕深呼吸: “不换。”

他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嘴,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唇边泛起冷笑:“二师兄要记住这个耻辱的味道。”

陈子轻默默踢了一些土盖住地上的呕吐物,等回来就干巴成硬块,好扫掉了。

前面传来邢剪的吼声:“你俩搞什么东西,再不走,人没死血也流干了!”

陈子轻还没催魏之恕,对方就先一步抬脚越过他,留给他一个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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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庭院,一路畅通无阻。

魏之恕离开时没关门,现在门还是开着的,姜明礼歪倒在雕花大床角落,身下的血把床褥浸成了深褐色。

邢剪跟魏之恕一个冲到床边,抓了件衣衫丢在姜明礼上半身,一个抄起床尾污迹斑斑的被子甩在他的下半身。

陈子轻因此没有看清不堪入眼的姜明礼。

但他见到了床上的情况,他惊呆了,姜明礼是个老手了吧,怎么没做清洁工作,这一床的……

也有可能是太疯了。

他屏息把头扭开,不忍直视。

屋内气味浑浊刺鼻令人作呕。魏之恕忍着恶心凑近腥臭难闻的姜明礼,查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字里行间似是不用背负人命的庆幸,也似是竟然没死的不甘。

“你把他翻过来,我看下他后脑勺的伤。”邢剪道。

魏之恕不愿直接触碰姜明礼,他用衣料阻隔,绷着脸把人翻了个边,期间干呕了几次,他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加起来都不该让他遭昨晚那大罪,简直荒唐。

邢剪没上手,他扫了眼姜明礼发丝里的血口:“这伤要找缝合匠缝,先送去郎中那儿吧。”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陈子轻飞快道:“不好,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撤是来不及了,屋内师徒三人表情各异,当师傅的直起身,叫两个徒弟到边上去。

几位满身酒气的护卫走到屋门口,两拨人打了个照面。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血泊里的姜明礼缓慢地举起一只手,在护卫们拔刀冲进前来说:“放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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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礼没让人为难义庄师徒,过了不到两日,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来到义庄赔罪,拉了一车的贵货,吃的穿的用的涉及了个边。

魏之恕被邢剪提前支走了,不然还要动手见血。

姜明礼没看着他,手中画着清风明月的折扇合拢,苍白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

陈子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只听过一见钟情,没听过一日钟情的,姜明礼这是食髓知味了?

姜明礼还真就在出发前遣散了那三十多个精心收集来的宝贝,他们都当他是在找什么新乐子,等着被他重新招回去,嘁。他让人把车上的贵货一一搬下来,堆放在义庄外面,坐上马车走了。

陈子轻指着地上的东西:“师傅,这些怎么办?”

邢剪拿着扫帚进院子:“让你二师兄处理。”

陈子轻在义庄附近找魏之恕,他找了一圈,在一块草丛里面找到人。

魏之恕被晒发烫的草包围,身上有只蚂蚱。

陈子轻两手撑着腿瞅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瞅就是半天,直到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二人四目相视。

“二师兄,姜大少爷来了,他带了很多礼品,想跟你道歉。”

魏之恕豁然一个鲤鱼打挺,陈子轻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草里,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不知道躲啊,蠢死算了。”魏之恕满腔的怒火瞬间腾出位置放对小师弟的关心和懊恼,他蹲下来揉小师弟的屁股,被躲开了,不由扯起唇角凉凉地笑道,“师傅能揉,二师兄不能揉。”

陈子轻顾左右而言他:“姜大少爷已经走了,这会都该到大路上了,你追不上的。”

魏之恕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握拳头,指尖发白,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闭眼躺回了被他压趴的草上面。

陈子轻揉揉摔疼的屁股,擦掉滚到下巴上的汗:“二师兄,那个姜大少爷一看就不怀好意,你有防备的吧,怎么就中计了?”

魏之恕忽然睁开眼睛,剐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站起来,给二师兄挡太阳。”魏之恕踹过去一脚,没用多大力道。

陈子轻习惯了魏之恕的阴晴不定,依然嘀嘀咕咕地抱怨,魏之恕气得肝疼,那晚姜明礼喝醉了,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玉扳指,说是赵德仁给的。

魏之恕看着扳指。

“你喜欢?”姜明礼握住他的手,挨个对着他的手指套扳指,满嘴酒话,“赵德仁说是无意间得到的。”

“无意间,哈哈,怎么可能啊,我找人鉴定过了,你知道这小扳指值多少吗?黄金万两。”

“赵德仁还透露,那样的张家有很多类似扳指的古玩意儿,还有更好的,都是张家的财产,所以我才盯上张家。”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张家那扇门只进不出……魏兄,扳指送你好不好,送你。”

魏之恕摩挲尾指,上面有他醒来强行扯出扳指留下的淤痕,他对着陈子轻讲了事情大概。

陈子轻的眉心一抽,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赵德仁拿出嘴上说的奇珍异宝才取得了姜明礼的信任。

那扳指是在水里捞的吧。

陈子轻短促地揣测了一下,便道:“二师兄,你去见见姜明礼呗。”

魏之恕没说“那你不如让你二师兄去官府自首,早晚要成杀人犯”,他意味不明道:“理由。”

陈子轻使劲扒拉小臂上的布条,扒出点皮肉:“你看。”

魏之恕呵呵:“我看什么,不就是摸了有毒的叶子,不能见光不能吹风?”

陈子轻心头一跳,看来魏之恕猜到他撒谎了,也正常,他缠布条缠了这么久,天热也不拿掉,傻子都知道有猫腻。

“不是摸了有毒的叶子,是我被下毒了,长出来的毒斑。”陈子轻说。

魏之恕瞳孔微缩,面色也阴沉了下去。

陈子轻坦言: “我,彩云,俞有才,郭大山,,我们被张老爷下了同一种毒。”

魏之恕盯着他小臂露出来的指甲大点紫黑皮肉:“继续说,接着说,我看看我的小师弟肚子里藏了多少事。”

“就这样了。”陈子轻撇嘴,“我不知道张老爷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有死。”

魏之恕坐起来掐他脸:“你不是死了吗,你就是个邪祟。”

陈子轻翻白眼。

“彩云他们被杀的原因?”魏之恕质问。

陈子轻逐一交代那三人的情况,有他调查出来的信息,也有他的分析猜测,所有都指向同一总结——张老爷为财杀人。

虽然张家已经很有钱了,但谁会嫌钱多呢。

魏之恕低着年轻清朗的眉眼,一把一把地扯着草,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想了会事,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二师兄,姜明礼和你说了扳指相关,导致你分神中计的吗?可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在查这件事,你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兴趣才对。”

魏之恕猛地抬头:“还不是因为你!”

陈子轻茫然。

“你是不是以为二师兄是个傻子?”魏之恕抓住他的两条小臂,指甲抠进层层交叠的布条里,“这个。”

“还有你夜探张家那表现,你对张家的关注度,张家用毒的门客和你之间的隐秘……”魏之恕一口气提了几件事,笃定道,“那次在县里捋走你的人是张老爷派过去的,你中毒后保住了命,他认为你是不死人,便要割你手腕用你镇邪。”

“我要给你报仇,可是张家招惹了要命的东西,轮不到我来。”

“姜明礼说起赵德仁,我就会想到乡里议论的你对赵德仁做的事,他跳江,你就紧跟着冲到岸边,如果不是师傅阻止,你就跳下去了,你那么紧张赵德仁,按他心口,还要亲他……”

小师弟,赵德仁,古扳指,奇珍异宝,张家,很多看起来不相干的事自然就联系到了一起。

魏之恕思索小师弟大概也牵扯到了奇珍异宝上面,他因此才分神,喝了不干净的酒水。

尽管魏之恕没有说详细,陈子轻依旧把他的心路历程揣摩了个七七八八,自责道:“二师兄,都怪我,要不是我影响你的判断力,你也不会被姜明礼,”

魏之恕的神情十分吓人,陈子轻没敢往下说。

这里很晒,陈子轻头顶心都是烫的,他捂着晒红的脸,犹犹豫豫地说:“那二师兄你见不见……”

话没说完就被魏之恕压在了草丛里,他还没做出反应,魏之恕就徒然爬起来跑了,身形颇有几分慌张。

“魏二,你压你小师弟,是不是找死——”

陈子轻听着邢剪的暴吼,头昏脑胀地喊:“师傅,别管二师兄了,我腿麻了。”

邢剪走过来,眉毛上抬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任由他拉住自己的宽袖挂上来,再熟练地抱紧他的脖子,腿夹在他身侧,屁点大一只窝在他怀里。

陈子轻见邢剪没动,他仰了仰脸:“师傅,不走啊?”

邢剪问道:“哪条腿麻?”

“左腿。”陈子轻前一刻说完,下一刻他的右眼皮上一湿,邢剪把口水抹了上来,他怔住了。

邢剪抱着他走:“不是总嫌热吗,还往师傅怀里钻。”

陈子轻爬上来点,跟邢剪脸贴脸。

裤腿摩擦草叶的声响一停,邢剪不走了,他扳着面部线条,看起来要训人,却是吃上了小徒弟的嘴。

宽阔的后背为他挡下了烈日,把他拢在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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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之恕不想拖,他当天就去了姜家,撂下目的就走,一句废话都没有。

姜明礼的效率挺不错,次日就来义庄送情报,他把半块玉盘和一个小宝石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人昨夜在俞有才跟郭大山家找出来的,我来之前鉴定过了,跟扳指差不多年份,胡老七家没有发现。”

魏之恕把玩宝石。

“魏兄,你这么感兴趣吗。”姜明礼讨好道,“那这都给你了。”他又丛袖中取出一物,“还有扳指。”

魏之恕将宝石丢回去:“我要张家手里的那份。”

姜明礼苦笑一声:“张家太过邪门是整个乡里众所周知的事,猫狗都不进去,你让我怎么进去找,魏兄,你是想要我的命。”

魏之恕满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说得却是:“那就换一种,你把张老爷的尸体拎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姜明礼本就卓越的相貌在短暂的禁欲后显得干净不少,此时双眼一亮,有那么一瞬间完全褪去了那股子常年纵欲带来的邪气。

“好。”姜明礼在手心敲了两下折扇,激动道,“最近我一直有安排人手查找张老爷的动向,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我现在就回去调动更多的人脉。”他深深凝视魏之恕,眼中尽是回味的贪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期待和魏兄重归旧好的那日。”

魏之恕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随时都会掀翻桌子砸在肮脏丑恶的姜明礼身上。

姜明礼怕魏之恕动怒,他的头还破着,短时间内不能再挨了,得等他把伤养好,他心有余悸地走出屋子,看了眼屋檐下剥豆子的少年,摇动折扇玉树临风地一笑,打了个招呼告辞。

陈子轻把手里的豆子放进竹篮里,魏之恕用上了美男计,似乎效果很绝。

以姜明礼阅人无数的眼界和经验,他能上魏之恕的钩,说明魏之恕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对,不是有点本事,是有大本事。

陈子轻搬小板凳靠近门口,偷瞄了眼桌上的古玩,俞有才有,郭大山有,赵德仁,胡老七四人做生意,前三人都有收获,第四人胡老七没有。

而且胡老七是唯一一个溺水死的。他没捞到,或者说,没参与打捞的生意,水性不怎么样,死在半道上了。

俞有才跟郭大山中毒死于幻觉,赵德仁是去了张家才被鬼附身的,这个现象表面他们捞的东西上并没有鬼气,那是不是说,他们不是捞的,是……捡的吧?因为一人只有一个。

张家才是捞的,捞了很多,顺便把冤魂一起捞回家了。张家的财产怎么会在江里,祖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掉落在那里,张老爷无意间得知这件事,今年才查找到方位,为担心被夺走偷摸往家运的吗?

时间久了,水鬼越来越多,自然就侵入了江中的所有物品。

只要张家把那批财产放回原位,是不是就能将水鬼一同放回去了……

毕竟赵德仁身上的鬼就在江边找到位置,“回去”了。

陈子轻搓掉豆子上的白屑,他都能想到这层,张老爷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人嘛,大多都贪婪。

估计张老爷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死谁,死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自己不死就行。

陈子轻看一眼蓝天白云,也不知张家此时还阴不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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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

祠堂后面的一处地下石室中,张老爷和几个张家核心族人都躲在里面,他的一群儿子以及小妾也都在,包括一直被迫守护张家的那位巫师。

“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十七少爷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八字硬可以熬,但他发现一日变得很漫长,再待下去,他就算不会被鬼杀死,也会疯掉。

“哼,现在外面张家已经是死人住的地方,你着急出去送死吗?”有个兄长瞪了他一眼。他在心里咒骂,怎么死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

另一个兄长道:“我们还是听老巫师的吧。”

巫师被张老爷强行绑在这里出不去,张老爷疯了,拉着整个张家下水,连他一个外人都不放过,他看了一眼张家的一张张人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憔悴不堪。

外面的张家已是鬼宅,只有这石室是安全的,暂时罢了。

他当初就说了没有法子了,五斗大阵已开,什么都不管用了,张老爷却冥顽不灵。

张家没被标记的子嗣怎么不联手对付他,好趁机离开?他的威严刻入子嗣们的骨头里了吗,没一个有能耐的,全都懦弱没主意。

巫师的视线走了个来回,挪向墙边的一排张家祖辈牌位:“我今日发现缠着你们的不止是猛鬼,还有你们张家祖辈的魂。”

“什么?”

”张家众人大惊,假寐的张老爷睁眼。

“你们不妨试着看能不能和祖辈说上话,也许会有出路。”巫师没抱一丝希望,他已经做好今夜就找机会和张老爷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张家几个子嗣连忙躬身一礼:“还请巫师大人施法。”

巫师见他们态度端正,便取出一把小旗在地上布了个阵,然后把张家祖辈的牌位一个个摆进阵里。

“好了,有张家血脉的都站进来吧。”巫师道。

除去小妾们,张老爷在内的其他人都走进阵中,他们刚一走进,巫师便念动咒语,阵内的个别几人只觉眼前一花。

原本幽暗的石室瞬间消失,眼前凭空出现了一片辽阔的江面,准确说他们是出现在了一艘木制的大船上。

浪涛滚滚,大船乘风破浪,狂风吹拂着众人,耳边传来了无数的吵杂声。

“不好了大老爷,二老爷……二老爷他……”一个年轻人哭着向一名老者禀报着。

“我二弟他怎么了?”老者揪起年轻人的衣领。

“二老爷他……他也中邪了!”年轻人道。

老者愣了愣,他一抬头道,无比悔恨道:“这几日先是船员们,再是张家族人,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能让这艘船靠岸。”

“大老爷?”年轻人一脸惊愕。

“船上的财宝本就不是我们张家的,我们杀了赵家人,抢了他们的船……”老者一脸痛苦。

“这都是报应啊!是赵家的冤魂来复仇了!”

有人失去理智地大哭大叫:“鬼船,这是一艘鬼船,我们都困在船上出不去了,绝不能让这艘船去张家,不然张家就完了——”

“传我命令,所有还活着的张家人,合力凿沉这首船!”

“什么?”张老爷一众无比震惊,这个老者的样子,他们在画像上见过,正是张家的祖辈。

看着缓缓下沉的大船,画面也随即消失了,他们回到了石室,而那个张家祖先依旧站在他们面前,阵中的大部分人似乎看不见他。

老者转过身,对着张老爷道:“阿三啊!把财宝还回去吧,那个……不属于我们张家。”

“东西还回去,那些冤鬼也就跟着回去了。”

阿三正是张老爷的小名,张老爷道:“祖爷爷,我们张家虽然家大,但开销也大啊。”

“这些财宝既然已经打捞出来了,怎么能又还回去呢……”

“你……”老者满脸怒容,气得发抖,指着张老爷喊道,“不孝子孙!张家要毁在你的手里!”

张老爷笑道:“要说罪人,不应该是祖爷爷您吗?赵家人,难道不是你下令杀的?”

老者一脸的复杂和痛苦,身影慢慢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

阵法时间到,巫师收旗,子嗣们骂骂咧咧抱怨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连祖辈的一根毛都没见着,更别说问话讨求生的方法了。

张老爷和那几个核心族人集体沉默,张家十多年前搬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沉船,就在他们查出一点线索的时候,却被他人先找到并把消息卖了出去,所以他们要杀人灭口,所有知道沉船位置,企图觊觎张家财产的外人都要死。

他们没想到,船竟然是张家自己凿沉的。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艘运宝船不是他们张家的,而是抢来的,祖辈杀了人后想将打劫来的东西运回张家,但船上开始闹鬼,为了张家的安全,他们才选择和船一起沉在江底。

可多年以后,当张家人第一次进入沉船的时候,船里的冤魂便跟着张家人,出来了 。

一个核心族人内心动摇,想照着祖辈说得去做:“老爷,你看这……”

原以为船上载的是他们家的宝物,只是沉了太久,东西沾到了这些年间乡里失足溺亡的脏东西一同进了张家,之后在阵法的刺激下,脏东西变成猛鬼肆意杀人,必须镇压或驱除。

他们是无辜的一方,整个张家平白无故地受到了如此大的灾害,老天不公。

谁知那些猛鬼根本不是乡里溺江的亡魂,而是冤有头债有主的索命鬼。

张老爷摆手,既到了张家,那就不可能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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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张家那条巷子依旧阴冷,好似被岁月丢弃了,单独圈在一个独立空间里面。

义庄的生意不好不坏,陈子轻在等姜明礼那边的进展,他站在太阳下拨了拨簸箕里的小鱼干,望了眼坐在灵堂门槛上磕葵花籽的魏之恕,瘦了一大圈,怕是有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二师兄,你来帮我翻小鱼干。”陈子轻喊道。

“不帮。”魏之恕懒洋洋地用舌尖掠出瓜子仁吃掉,唇一张吐出瓜子皮,“自己的事,自己做,师傅教的。”

话音未落,他听见小师弟就叫师傅,还真叫过去了。

魏之恕啐了一口:“就宠去吧。”

“早晚宠得无法无天!”

他看着院里翻个小鱼干翻很久的两人,直接就将一把瓜子丢进口中,连着皮一起咀嚼着吞咽下去。

有家属来抬棺材下葬,魏之恕视而不见,管琼往头上插着碧玉簪子从屋里出来,叫上他一起,洒着纸钱带家属们去墓地。

这个月份,尸体放一日就臭了,三五日下来,那味道没法形容,棺材抬到日光下,臭味当场发酵。

只有陈子轻不适应,他找借口溜到猪棚,把猪放出来遛一遛,想着遛到年底肉更扎实。

遛了会猪,黑狗加入进来了,于是陈子轻让黑狗遛猪,他去找曹秀才唠嗑,唠了一会没见着邢剪那只大狗来找他,这不合理。

陈子轻回去了。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和邢剪面对面站立,女子背对他,看不见模样,背影感觉是个美人。

白衣女子忽地抱住了邢剪。

陈子轻脚步一个急刹车,他呆呆站在原地,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问:“邢剪,你让人抱你?”

邢剪后背发凉,脚底却是麻的,高兴昭儿吃味:“昭儿,他是男的!”

陈子轻:“……”

男的?那么美的仙女身影,竟然是个男的。他蹙起眉心:“男的也不行啊,男的就能抱你啊?”

邢剪推开眼前人:“赵梁成,你,”

“邢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姓孙,孙梁成。”

陈子轻的所有情绪瞬间被惊诧占据,孙梁成,孙班主?

“贤弟,别来无恙。”孙梁成摘下洁白的面纱拿在手上,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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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梁成当时把邢剪的心肝宝贝给他送过去的时候出了点变故,小孩两只手腕被割了,流了不少血,并非完好无损。孙梁成就没敢往邢剪面前凑,现在才现身。

屋里虽然不晒,但也不凉快,陈子轻给他倒水,倒完就忘了,自己一口喝光,而后才若无其事地另外拿个杯子倒了水递过去:“孙班主,你跟我师傅从前是认识的?”

孙梁成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陈子轻倒水喝,孙梁成跟邢剪是旧相识,孙梁成在张家待过三日,他被绑去张家就在那期间,会是孙梁成救的他吗?

陈子轻没有把内心的想法摊出来,不是什么事都要了解透彻,有个数就行了。他也没打听孙梁成那戏班子哪天离乡的,下次还来不来这里表演皮影戏。

“孙班主,你怎么男扮女装?”陈子轻打量孙梁成,“酒楼说书的那个是你吧?”

孙梁成点头:“图个方便。”

孙班主做男人时温润如玉,做女人柔美中透着英气,都很出众。

“这是我给你师傅带的假肢,他不肯要。”孙梁成打开一个包袱,露出里面的手掌假肢。

陈子轻拿起来摸了摸,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比木质的要轻便很多。他眼珠一转,感激道:“多谢孙班主,我替我师傅收下了。”

孙梁成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能主?”

少年毫不迟疑:“我能。”

这份斩钉截铁背后是强大的撑力,另一人给他的。

“那你拿去给他试试。”孙梁成笑着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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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马上就抱着新假肢去找邢剪,那家伙躺在屋里的床上,钱箱放在胸口,两手把玩小铜锁。

“师傅,你试戴一下这个。”陈子轻把假肢递给邢剪。

“谁让你拿过来的?”邢剪皱眉,面色黑漆漆的,“不戴,还回去!”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抓住邢剪的左臂,利索地摘下他那只木手掌。邢剪要把手抽回来,却在小徒弟给他擦左手断掌处的汗液时,顿了顿,胸膛起伏拉长,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师傅,你是不是不想欠人情啊?”陈子轻体贴道,“我收的,人情就是我欠下的,跟你没关系。”

邢剪忍俊不禁,他用新假肢勾了勾小徒弟的下巴,说道:“去和你的孙班主叙旧去吧,师傅躺会。”

新假肢不粗硬,有点接近人的皮肤触感,陈子轻捉着他的手指摩挲关节:“你不去吗?”

邢剪翻身:“懒得跟他聊。”

陈子轻奇怪道:“你们不是老朋友吗?”

邢剪简明扼要:“不算。”

“那先前你们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陈子轻挺在意这个小细节的。

“很多年没见了,没话说。”

陈子轻“哦”了一声,只是没话说,而不是没认出来,他抿了下嘴角:“你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有羁绊。”

邢剪十分有气魄地大笑起来,陈子轻问他笑什么,他说:“昭儿,你这醋怎么吃到现在?”

陈子轻:“……”

“师傅爱你大师姐,爱你二师兄,最爱你,最疼你。”邢剪道,“其他不重要。”

陈子轻挠着刘海把头转开,他听到前半句手心都湿了,差点忘了,原主发现过大师姐的秘密,大师姐想做师娘。

但他没从管琼身上看出来蛛丝马迹啊。

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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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回到隔壁陪孙梁成说话,他们天南地北地扯着闲篇,都各自避开了一些事,一些人。

孙梁成忽然凑近:“贤弟,要不要我告诉你点,你师傅的小秘密?”

陈子轻正戴着他的面纱好奇地东张西望,闻言就撩开纱巾探头:“要。”

孙梁成的手指微屈着叩在桌上:“我想想。”

陈子轻等了好一会,以为孙梁成忽悠他的时候,听见对方道:“你师傅是左撇子。”

“左撇子?”陈子轻一愣。

“嗯。”孙梁成道,“他是左手出意外断了才开始练的右手,看不出来吧?”

陈子轻摇头,看不出来。

孙梁成云把垂在身前的青丝拨到身后,他涂着胭脂的唇划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道:“你师傅那只左手,生来就会一手毛笔字。“

陈子轻不假思索:“是瘦金体吗?”

孙梁成尚未作答,少年就把面纱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挑挑眉,都没说话,怎么就走了。

……

陈子轻心跳加速地跑到邢剪床边,他试图平息自己,可他做不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做不到冷静淡定,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也像有匹马苏醒过来,马蹄焦躁地踢踏着。

邢剪听见了少年不同寻常的心跳声,坐起身问:“怎么了?”

陈子轻不答反问:“邢剪,你的左手会写字吗?”

邢剪面不改色:“不会。”

“你骗我,孙班主都跟我说了。”陈子轻把他往床下拉,“你现在就写给我看。”

邢剪一个头两个大:“一定要现在?改天不行?”

“不行。”陈子轻难得强硬。

邢剪颇为新鲜,他靠近小徒弟,炙热的气息落了上去:“好,师傅给你写。”

下了床,拿出笔墨,邢剪习惯性地右手执笔,他在小徒弟的提醒下生疏地换到左手假肢:“你想师傅写什么?”

陈子轻没有说话。

“刚才还兴奋得不成样子,这会又哑巴了。”邢剪按着纸,写下第一个字,他放下笔甩了甩手腕,重新拿起笔,第二个字的笔锋明显流畅许多,到第三个字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用假肢写的。

陈子轻始终没发出声响,直到邢剪停笔,他看着纸上的那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咽了一口唾沫:“你平时写挽联怎么不用左手?”

邢剪看着看纸上那行字的人,面皮烫热有些难为情。

陈子轻见邢剪在自顾自地害羞,拍了他一下,他回神道:“右手能写,为什么要用左手。”

“那孙班主说你生来就会写瘦金体,这是怎么回事?”

邢剪不在意道:“或许是上一世的记忆,我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陈子轻望着纸上的字。

邢剪坐到桌上勉强跟小徒弟平视:“原先你不满意师傅的字迹,现在怎么……你喜欢这样的字?”他大力搔了搔后脖子,“早知道你喜欢,老子肯定,”

陈子轻捂住心口问监护系统:“哥,宿主的感情线储存起来了,还会有残留吗?就你们数据出错,给我漏了点儿?”

系统:“可能性为零。”

陈子轻以为十拿九稳的猜测被推翻了,他不知所措,被左撇子和瘦金体的牵引不是上个任务的影响吗?那他怎么……

“今晚下馆子。”

陈子轻被邢剪的声音拉扯回来,他快速收敛微妙复杂的情绪,问道:“是请孙班主吗?”

邢剪冷哼:“谁请他。”

“还是请吧。”陈子轻说,“我们带上秀才,翠儿,还有阿旺,大家都去。”

“都去?”邢剪带着他的手握住毛笔,在纸上画押,“你出银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陈子轻掏袖子,掏出最近没地儿花的小十个铜板:“这是我的全部。”

邢剪趁小徒弟不注意,迅速将他画了押的纸藏起来:“胡说,你是义庄最富有的,怎么会只有这几个铜板。”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床头的钱箱,脑子里是当初解锁邢剪这个人物时的信息——钱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讨师娘的本钱。

邢剪把胸口那枚钥匙取下来,挂在小徒弟的脖子上面。

陈子轻的衣襟被扒开,两根骨节突起的手指捏着钥匙塞了进去,他说:“你给我了,那我借你的三笔银子,我就直接可以用你的银子还你?”

邢剪的嗓音里混着打趣和正经:“还吧,以后师傅要用钱,都找你要。”

陈子轻嘀咕:“我不一定就给。”

邢剪听到了,他哈哈大笑,捧着小徒弟的脑袋亲了几口,流连忘返地抚摸那处青蓝色的蝴蝶胎记,指腹描摹蝴蝶的轮廓。

小娘子。

师傅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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