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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茶艺速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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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把桃树的枝叶吹得沙沙响,大片乌云飘走,被遮挡的阳光露了出来。

斑驳光影洒在树下的二人头上,脸上,身上,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相融。

苍白的手掐着小麦色的脸,四目相视,世界停止。

仿佛是一对旷世恋人。

迟帘要冲过去,两股阻力同时制住了他。

一股是孟一堃,一股是季易燃。

迟帘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季易燃,冷嘲热讽道:“你的太太在被前未婚夫掐脸,他们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要亲在一起,你不去阻止,你还要拦我,”

另一边的抽气声打断了迟帘后面的话。

迟帘顺着孟一堃的视线扫去。

谢浮被推开了。

迟帘骤然冷静了下来。

陈子轻退出桃树底下,脸颊被掐的地方残留抖颤和滚烫的触感。

谢浮支着桌面站起身,他像瘫痪多年的人下床活动,骨节咔嚓响,脚步踉跄着,朝推开他的人一步步走近,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

迟帘见谢浮还要让他的心上人难做,太阳穴狂跳着怒吼:“谢浮,他结婚了——”

下一瞬,孟一堃大喊着跑近:“老谢!”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

那手掌有些潮泛着铁锈味,带着领乱的干涸抠痕,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在黑暗中被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向后捞进宽厚的胸膛里。

熟悉的冷冽味道将他包围。

而后他被扳过去,背对桃树,脑袋抵着结实的肩膀,季易燃捂住了他的耳朵。

“老谢,你这是做什么!”

“松口啊老谢!”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谢!”

孟一堃的劝说和叫吼,把这场现实与虚幻的交接拉进一个崩坏空间。

谢浮紧抿的唇角溢出更多的血液,下巴和脖子血迹斑斑,他眼前的扭曲变形,他被命运击中要害,难以承受地屈膝,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血染红他的白衬衫领口,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

孟一堃想掰开谢浮的下颚,他却死活不松嘴。

谢浮闭着眼眸,浑身止不住地痉挛着,不断有血水从唇间流出来。

舌头只怕是要咬断。

花园外围的医护人员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操。”

还是迟帘这个情敌兼前任小丑同盟快步过去,一掌劈在谢浮后颈,把人拍晕了过去。

.

那是个混乱的一天。

总之,谢家继承人于这年寒冬,回国了。

陈子轻再见谢浮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面,雪花纷飞,送行的人群一身黑衣和黑发都沾了层白。

谢浮的父母离婚了,这个讯息在他回国当天由“启荣”公关对外宣布了,按理说,葬礼该是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郑家来办理。

但是,

葬礼却由谢浮以谢家的名义主持。

而谢家的元老们不但没干预破坏,甚至满面哀伤的出席了葬礼。

这说明谢浮在疗养院与世隔绝将近半年,回到谢家以后,他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并未受到影响。

起码呈现出的现象上是这样。

谢浮正常说话,舌头上的咬伤好了。就像他正常交际,不多看乖乖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前未婚妻一眼,精神上的病也好了一样。

……

葬礼低调结束,雪下个不停。

谢家老宅吃着家宴,直系连同家眷到场,这是个枝叶繁茂的家族,不是季家那种人丁凋零的家族能相比的。

老宅是个山庄,雪这么大,亲人今晚都会留下来过夜。

一伙正在读高中的小少爷小公主吃好了,他们拿着设备,嘻嘻哈哈地往后面的滑雪场那边走。

有人发现了斜对面观景塔上的身影,连忙提醒其他人:“快看!”

那塔上的人跟他们的称呼关系不一致,是部分人的表哥,部分人的堂哥。

他们互相推搡着过去,派个代表进搭,踩着木质楼梯到最上面,拘谨小心地询问趴在护栏边的青年。

“堂哥,我们准备去滑雪,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浮笑了笑:“不了,我看雪。”

青春年少的一群人站在塔下向他打招呼,他居高临下,心头冷血厌恶,面上是温煦的笑容。

风雪卷着细碎声音送到塔里,送进谢浮的耳中。

“六表哥夏天去了国外就没消息了,不知道他对前未婚妻成为发小的妻子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两人取消婚约是性格不合,没感情了。”

“我担心圈子里的人跑到他面前,拿他老婆睡到他发小床上开玩笑。”

“谁会那么傻逼。”

“迟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会。”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家迟少怎么你了,你这么侮辱他的人品!”

……

“诶,他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进总公司的,我爸让我多跟他接触,想办法拉近关系,我哪敢。”

“我也不敢。”

“还有我,我做梦都不敢。”

“你们认真的吗,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堂哥性格那么亲和,一点继承人的谱都不摆,很好相处的。”

无人附和,打哈哈地岔开了话题。

.

谢浮在观景塔上站了许久,站到四肢僵硬冰冻才下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雪地回到山庄。

不多时,谢浮在他居住的院子里点了个火盆,脚边是母亲的遗物,他一样样地丢进火里。

死人生前的物品在焚烧,灰烬随风消散。

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从远到近,谢长治拎着一个食盒停在旁边:“我看你没怎么吃,就让后厨给你煮了碗汤圆。”

谢浮单手撑头:“放屋里吧。”

谢长治去放了,他回到院里和儿子一起处理遗物。

父子俩没有交流。

漫长的沉闷之后,谢长治不顾家主形象的坐到雪里:“儿子,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妈去另一个世界已经是事实,别太难过了。”

谢浮疑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长治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堵死了,儿子回来后要应对的事情有很多,他们父子一直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这次是个机会,他以前妻的去世开场,不曾想是这个局面。

儿子在疗养院期间根本没治疗,他脱离幻象重回现实以后,还是老样子。

不对,老样子只是表象。

谢长治自我约束地不再深想儿子的病情:“你妈被人杀害在半山腰的别墅里,警方那边到现在都没查出关键的线索,怕是要成为悬案。”

谢浮轻飘飘道:“不用查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谢长治震惊住了:“谁?”

谢浮的面孔上很干,雪花落上来就被遗物烧出来的温度蒸发了。

谢长治见儿子迟迟没回答,他眉头紧锁:“你都没开始调查,怎么锁定的凶手?”

谢浮忽然侧头。

背对灯火的儿子双眼幽黑,谢长治被他看着,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你以为是我指使的?”

谢浮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当时你们刚离婚,但你还是第一嫌疑人,警方要你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谢长治面含怒气。

谢浮依旧是那副吊人心弦的声调:“从近十年的类似案件结果来看,夫妻和前夫妻关系里的一方意外身亡,另一方的嫌疑最大,九成九都是真凶。”

谢长治大发雷霆:“荒唐!”

他那气得脸部肌肉抖动的样子,随时都要召集家族的几位老人开会,要他们当着他儿子的面为他主持公道,他甚至愿意以死明志,力证清白。

风大了点,雪小了点,凉意似刀尖刮在皮肉上面,儿子慢悠悠的话声响起。

“剩下的一成是他人所为。”谢浮说,“你就在那一成里面。”

谢长治硬是被儿子逼出一身冷汗,他腿软地跌坐回雪地里。这场话术结合心理战术的交锋,在商场伫立多年的谢长治完败。

“你诈你爸,你这孩子真是,”谢长治又是欣慰又是发怵,他咳了几声,“那你说凶手是谁?”

谢浮把剩下的遗物全部丢进火里:“还能是谁。”

谢长治刚要叫他别卖关子,心头冷不防地狠跳了一下。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谢长治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骇然,再是可笑悲哀,他整个人在短短几秒里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眼神里作为高位者的锐利都没了,定格的是对红尘俗世利益纷争的疲惫:“快点把状态调整好来启荣,等你适应了,爸就退位。”

不待儿子做出应答,谢长治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边的雪一片狼藉,他往院子外面走,自己的住处不在这里。

谢长治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现在的启荣不是上半年的启荣,你给我的,确定不是一个破洞烂摊子?”

谢长治板着脸回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他强自胜券在握:“他们撬动不了,不然这次你母亲的葬礼就不会让你,”

谢浮不咸不淡地打断为了尊严声誉,不肯面对因为个人处事不当带来过失的父亲:“从八月开始,堂兄跟小叔那两波人马就在私下收购股权,你跟我妈出现婚姻危机后不久,他们密谋达成合作,你被和他们串通的老友欺骗导致投资亏空,炒期货也亏了十多个亿,金额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却打乱了你身为掌舵人的阵脚,你身边人鬼不分,我妈死的第二晚,你甚至遭人下药差点把一个小姑娘睡了,所有都是连锁效应。”

谢长治脸上无光:“你才回来,怎么就知道这些,”

那两波人里,有儿子的眼线?

谢长治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是季谢迟二家里,年纪最大的家主,五十多岁了,老了。

一路走来的经验就不给儿子用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

谢长治吃力地弯腰,拍打拍打大衣上的碎雪:“只要你想,启荣的大多元老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末了又说:“你要拿着启荣去和季氏斗,就去斗吧。”

谢浮的语气里透着奇怪:“我斗什么?”

谢长治琢磨不出儿子的想法:“你不是对小顾……他跟季家小子结婚了,你要得到他,必定会……”

谢浮蹙眉:“爸,你觉得你的儿子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和别人的太太偷情?”

谢长治:“……”

我不知道,别问我,问你自己。

谢长治想到儿子在录像中的叮嘱,他沉声叹息:“也不知道小顾那孩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期去找你。”

“我明明和他说了你要在国外平复,你做你的事,他做他的事,人生还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你们变得更好了就是再见的时候,他这不是胡闹吗,他坏了你的计划……我这还留意着他的婚姻情况,只要他离了,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按照你说的撇下老脸去找他,带他到疗养院把你叫醒,好促成你们两个回到从前……你没休息够,他又不能陪着你……时机怎么都不对,儿子,你的处境……”

谢浮把火盆掀了。

滚烫的灰烬扑进白雪里,发出滋滋声响。

犹如活生生的人被推进火堆里,痛不欲生的哭喊。

谢长治呆愣地看着。

谢浮微笑着说:“可以闭嘴了吗,爸,你真的吵到我了。”

谢长治讷讷无言,他挫败地打开院门离去。

.

院里没了聒噪的声音,谢浮心中激撞的戾气失去目标,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他盯着从盆里洒出来的灰烬,看它们被一片一片雪花覆盖。

不一会,谢长治去而复返,他在院门口说:“底下人跟我汇报,郑家来人了,他们说不见到你就不回去。”

谢浮坐着没动,落在灰烬上的目光也没偏移半分。

“我把人安排在偏厅了,你看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免得引来其他人的议论。”谢长治说。

儿子还是不给丝毫反应,谢长治只好掩门去偏厅。

郑家本就因为跟谢家商业联姻的决裂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损失,这个节骨眼上,出纳跟会计卷巨款逃跑不知所踪,偏巧投入最多的项目又出了问题,资金链就断了。

商场如战场,人情世故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面。

没有永远的朋友。

郑家这一遭难,昔日的故交都以各种理由回避,郑家求助无门之际,长女的独子回国了,有救了。

哪知连见他一面都难。

在葬礼上也没能单独的说上话。

这个冬夜,郑家人在偏厅和谢家家主僵持。

谢长治打通儿子的号码,开外音,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径自背手出了偏厅。

给足了前妻一家人面子。

不然待会儿郑家人被以为的救命稻草拒绝的时候,他在场目睹了这一切,那他们就会更加难堪。

……

谢长治走后,桌上的手机那头没传来响声,郑家人按捺不住地七嘴八舌。

“小浮,你是有什么事走不开吗?”

“还是谢家没人把我们的到来,通知给你啊?”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耍花样拿我们当猴耍,要不是你舅舅坚持,你爸那老家伙都不会拨这通电话。”

“小浮,这次你一定要帮舅舅。”

手机里响起笑声。

郑家人不知怎么,全都没了声音。

那笑声持续了二五秒,随后便是一声:“我心情不好,有些烦,给你们五分钟,能说重点吗?”

郑家人眼神交流,心情不好是源于母亲的离世吧。他们没沉浸在生死离别的伤感里。

身为郑家长女和谢家主母,背负的责任不用说,她倒好,享受着家族的物质条件,人到中年连个婚姻都保不住。

要不是她,郑家怎么会失去谢家的支援,轮到这个地步。

通话没中断,时间在流逝,郑家人尽快调整情绪,讲明了重点。

谢浮闻言,说了一句:“能卷款潜逃是财务制度有问题,流程上的漏洞。”

“现在不是完善制度补漏洞的时候,现在公司……”

谢浮问:“报警了吗。”

郑家人一下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出不了丁点气。

“不敢报警。”谢浮笑,“出纳会计摸透了公司的底细,捏住了你们的把柄,料定你们不会走法律途径,因为你们涉嫌偷税漏税。”

他一语道破,不留情面地说:“但凡你们报警,抓到人,追回巨款就是时间问题。”

言下之意,你们咎由自取,活该打碎牙和血吞,别对外声张了,捂着吧,知道的人越多,你们的底裤被扒得越快。

郑家这边有人跳脚:“启荣就干净吗,做生意哪有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几个冷静的把人劝住,试图和手机另一头的青年打感情牌。

谁知青年说:“我无能为力。”

郑家人急了。

“小浮,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无能为力了,你是谢家的未来家主。”

谢浮说:“现在谢家是我父亲做主,不是我。”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除此之外,凭你自身的能力,你的意见在谢家也是会被采用的,你不能不管你母亲的家族,我们是你的依靠啊!”

“是啊小浮,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舅舅相信你能明白,谢家不像季家只有一根直系,继承人的位置没人争抢,你需要我们和你站在一起……”

谢浮不在意,母亲的娘家势力对他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可有可无。

母亲伤害顾知之,季家出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不会救下郑家,也不会认为袖手旁观就是愧对母亲。

谢浮一晚上没睡,次日就住进了京市的一座寺庙,他在庙里抄了些经书,站在母亲的牌位前诵读。

最后一段诵完,谢浮面无表情地看着牌位。

“妈,你把我的录像当空气。”

“你绑架他,伤他,提前逼他去见我,唤醒我。”

“托福,你的儿子接下来每天,每时,每刻都体会凌迟之痛。”

“别再缠着他了,否则,”谢浮的眼球动了动,“我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围似有阴风,伴着哀怨的哭泣。

.

陈子轻在湖边晒着太阳钓鱼,牧羊犬趴在他旁边睡觉,他打了个抖:“啊呀,有点冷啊。”

牧羊犬换位置躺到他面前,他会意地把脚揣进牧羊犬暖和的肚子下面。

葬礼之后就没再见过谢浮了,谢家的别墅无人居住,他虽然可以随意进出,却没有进去过一次,不合适。

谢母的遗愿里面,儿子醒来,回国这两个已经完成了。

第二个是查凶手。

不知道谢浮查得怎么样了。

陈子轻最近每天都在刷新闻,没发现警方通报这起案件的真相,他想再等等看,要是还没动静,那就让季易燃帮他问问谢浮。

说起来,谢母的鬼魂没再窜出来吓他,害他了。

bug修好了吗。

陈子轻跟监护系统求证。

系统:“已修补。”

陈子轻顿时就轻快起来,那第八个遗愿就可以像第一个那样,慢慢做了。

至于谢母后面的一溜遗愿,他也不跳了,就按照顺序来吧。

陈子轻把九块九包邮的鱼竿一揭,鱼竿前头被坠得弯了起来:“小花,大鱼,是大鱼!”

牧羊犬去叼抄网。

陈子轻把鱼竿给牧羊犬,让它咬着往后跑,他拿着抄网去把鱼捞到岸上。

两斤左右的鲤鱼躺在抄网里,颜色很漂亮。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拍下来发给季易燃:我在湖里钓的。

季易燃:很会钓。

陈子轻雀跃起来,他搓了搓盘子里的饵料,挂了一撮把鱼钩甩到湖里:“小花,你把鲤鱼放进桶里。”

牧羊犬摇着尾巴去叼鲤鱼。

“小花最棒了。”陈子轻不忘夸上一句。

牧羊犬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哪里还有平时的沉稳霸气模样。

……

陈子轻又钓了几条几斤的鲫鱼,他这次超常发挥,开开心心地交代厨娘怎么处理鱼。

“我都记着了,少夫人放心。”厨娘笑容和蔼。

“那辛苦你了。”陈子轻拿了大衣跟围巾,裹严实了换上鞋子走出客厅,季易燃给他发了定位,意思明了,想要他接,他这会儿没什么事,索性就去一趟。

陈子轻穿过小树林往大铁门那边走,他感觉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不然为什么会在风里闻到雪松沉香。

“我的鼻子怎么回事,”陈子轻揉着鼻子踏出大铁门,他一下停住。

谢家门前停着一辆车。

陈子轻的脚步踯躅不前,对待前任应该一视同仁,他怎么对迟帘的,就怎么对谢浮。

非恋人,非朋友,非邻居,什么都不沾,却又不能完全断绝来往。

陈子轻把下巴埋进围巾里,他让司机等他一会,自己朝着谢家的车那边走去。

雪松沉香的味道越发清晰。

后座的一侧车门是开着的,一双长腿搁在车外,皮鞋踩着铺了石子的地面,裤腿笔挺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陈子轻没有走到车门边,他只停在车头位置:“谢浮,你回家了啊。”

后座的人下了车。

一缕烟雾从他没什么血色的唇间缓出,他淡声道:“是啊,回家了,你呢,要出门?”

陈子轻点了点头。

谢浮的目光从上到下:“去接你男人?”

陈子轻还是点头。

谢浮忽而就笑了,你没处理好你的感情,就把我叫醒了。

我醒了。

醒的这么狼狈。

你不是去牵我的,你的手牵着别人。

还没到日出,还在黎明前。

我只能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耳朵,装瞎子,装聋子。

谢浮轻浅地吸了一口烟,风向起了变化,烟雾被吹起来飘在他眼前,他透过烟雾凝视车前的人,眸色充斥着偏执的炙热与渴求。

当初我为你铺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主张,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其实我回国后想过,我这又何尝不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谢浮从轻笑变成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夹着烟的手挡在额前,肩背抽动,烟灰砸落在身前的大衣上面。

正当陈子轻想说什么的时候,谢浮敛了笑声,灭了烟,平平淡淡地看过来:“这么冷的天,你出门不把外衣的扣子扣上?”

陈子轻默默垂头扣起了扣子:“我想问你……关于你母亲被害的事……”

谢浮轻描淡写:“她是自杀。”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陈子轻才磕巴着发出疑问:“怎么,怎么会是自,自杀的呢?”

谢浮没波澜地耸肩:“自己策划的凶杀案,为的是让她儿子尽快恢复,有个目标。”

陈子轻看谢浮对于母亲自杀是这个态度,他没不满责怪或者语重心长地讲点贴心话,更不会评论谢母的做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那怎么报仇啊?”

谢浮眉梢轻动,还要报仇?

他微颔首:“我会把她雇佣的凶犯送去警局。”

陈子轻“噢”了一声。

谢浮突兀地问道:“没了吗。”

陈子轻抿嘴,谢浮能猜到母亲有遗愿要他帮忙这事,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会不会接管家业?”陈子轻问。

谢浮直白道:“会。”

陈子轻的心里有了底:“好的。”

谢浮深深看他一眼,又一次问:“没了吗。”

陈子轻怔了怔,谢母遗愿里的最后一小块是得偿所愿,没指定是哪个愿望,也没说是她的,还是儿子的,这是个漏洞,陈子轻不可能不利用。

他会先试探看是不是谢母的“得偿所愿”。

只要她前面七个遗愿实现以后,遗愿清单上只剩下她的名字,账户积分到账,那就是成功了。

反之,最后一个遗愿就是她儿子的。

那到时再另想办法完成。

现在不急,谢母的第二第四第五个遗愿结束了,还有第六第七,之后才是第八。

陈子轻搬出二四五对应的部分:“你还没找到凶犯,给你妈报仇,接管家业呢。”

不等谢浮开口,他就说:“我先走了,你忙吧。”

谢浮坐回后座,他目送他的老婆走向季家的车,和季易燃同款的大衣衣摆在冷风中翻动,那弧度让人索然无味,也能让人浮想联翩。

季家的车从旁边开了过去,谢浮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哧笑:“小丑。”

下一刻,笑意就没了。

谢浮恹恹地闭上眼睛,打电话让被支走的下属回来开车。

.

冬天的白昼很短,陈子轻去接季易燃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他把出家门碰见谢浮的事说了,包括谈话内容。

秘书拿着季易燃的大衣外套站在不远处,不听八卦,不当电灯泡。

季易燃领带微松,他的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瞅他:“你生气了啊?”

季易燃道:“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抱我?”陈子轻说,“平时你一见我就会抱我。”他像模像样地报出分秒,“今天都过去两分钟18秒了,你还没抱。”

季易燃周身无形的漩涡一下就不见了,他喉间震动带出低笑:“我身上有香水味,怕你嫌弃。”

陈子轻动了动鼻子,确实有,甜的,像花香。他叉着腰摆出算账的姿态:“男孩子用的,还是女孩子用的呀?”

季易燃配合爱人的审问:“没注意男女。”

陈子轻眼一眯:“男女都没注意?”

季易燃弯下腰背,泛红的颧骨蹭着他的脸颊:“我没让人碰我。”

陈子轻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他起伏的胸膛:“你喝酒了。”

潜台词是,我对你的清醒程度产生怀疑,你别不是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季易燃握住他的两条手臂,放在自己的腰侧,让他环着自己:“我不准人近身。”

吐出的酒气落在他无辜的眼上:“有殷勤的客户要送我,关系不错的友人想捎我,我都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的太太会来接我。”

陈子轻拍了拍快把他压倒在地的大狗:“那你乖。”

“我乖,”季易燃的神智不太清楚,他捏住爱人的下巴,粗粝的拇指来回摩挲,“乖有奖励?”

“有有有。”陈子轻扶着他说,“回去啦。”

.

陈子轻把52朵蓝玫瑰全部折完,扎成捧花送给了季易燃,他出差前去医院看奶奶。

老人家一声不响地说谢浮来过。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套话,得知谢浮没说什么才松口气。

之后就是出差了。

陈子轻住的是那一层的尾房,大床房,他看了看床上的两个枕头,拿一个丢在椅子上。

睡觉的时候,陈子轻把拖鞋放的东一只,西一只,没有并排摆。

这是陈子轻的第一次出差,很顺利。组长带他跟几个同事在江市逛了逛,打卡了热门景点。

陈子轻用第一笔工资给季易燃买了个小礼物,他一回酒店就洗澡上床瘫着。

旅游真的是,不去后悔,去了更后悔,脚底板都走疼了。

陈子轻瘫在床上养回了点精力,他正要点一份当地的美食吃,门铃就响了。

不是同事,同事来找他都是敲门。

陈子轻匆匆踩上拖鞋去开门,季氏年轻的掌权人出现在门口。他在投下的阴影里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啊。”

季易燃西装革履,一身稳重深沉高不可攀的冷峻深色,可他眼底有团火,将他禁欲的气质焚了个干净,他说:“太想你。”

陈子轻往后退开点:“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今天就想见到你。”季易燃抬脚迈进房间,他弓腰抱起眼前人,压在墙边吻了起来。

陈子轻在他强势侵略的吻里晕头转向:“门……门……”

季易燃踢上了门。

边吻爱人,边叫他抽开自己的皮带。

.

江市是个南方城市,冬天没一片雪,湿漉漉的冷犹如过夜的套子。

高档会所里,一伙从京市来的生意人在消遣,做局的是当地富商,他把江市的美景都召集在此地。

二线城市的美景,对一线城市的生意人来说不够看。

但重在新鲜。

那富商看他亲自把关的美景很受这群生意人欢迎,只有二个年轻人没挑人伺候,他谨慎的没有去问原因。

直到二个年轻人起身离开包间,他才问京市的其他生意人。

“看不上呗。”

富商闻言就此作罢,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那二位只怕是唯有天仙才能入眼。

……

孟一堃坐到走廊休息区的沙发上面,他今儿来江市没公务,纯粹是为了发小们。

顾知之在江市出差,他的正房和前未婚夫,前男友,二人全来了。

孟一堃扯开领带,他安排人手留意顾知之的动向是明智之举,很有必要。

对面沙发上坐下来个人,是谢浮,他漫不经心第扣着打火机。

不是那只廉价的爱心打火机,是定制款。

爱心打火机要么是在他出国后被顾知之扔了,要么是放在了哪儿,他还没去取。

孟一堃说:“老谢,你在疗养院的几个月,我没去看你,见谅。”

不是他不去,他去了,只是看不成,被拦在门外。这话他没说,老谢会明白的。

谢浮自语:“疗养院啊,恍如隔世。”

孟一堃感慨,他看不出谢浮有精神疾病,无论是过去,还是此时此刻。

那么多年孟一堃都一无所知,还是迟帘误伤了顾知之,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谢浮才暴露了出来。

当时他观察过迟帘跟季易燃,他们也很意外,说明在那之前同样不清楚。

谢浮藏得很深。

一家人都藏着,他可能有母亲的基因。

母亲那晚的状态就不正常。

孟一堃的思绪被肩上按下来的手打断,迟帘对他说:

“我要跟谢浮换个地方喝酒,你回酒店,别杵着当你的包青天了,没有冤案让你审。”

孟一堃:“……”

他瞥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迟帘:“老谢是不会和你单独去喝酒的,还是加上我吧,二人一块儿。”

迟帘斜睨谢浮一眼:“去不去?”

那不屑一顾的神态像是在说,不敢去就是孬种。

.

晚上九点多

两个前任进酒吧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他们像孤魂野鬼,也像被主人丢了的丧家犬,乏味地换了几个场所,最后不约而同地开车来到一家酒店。

酒店后面就是江,风冷水也冷。

迟帘冷眼看谢浮,治个病没因为激素药变形,看来是有控制,知道脸重要。

没了脸,顾知之就不稀罕了。

“那场车祸,”迟帘提到这个,气息就粗了起来,他这辈子才刚开始就经历了被家人朋友欺骗背叛算计,老了,临终回忆起来都要心梗的程度。

“季易燃早就和他说了,他问你了吗?”迟帘笃定道,“没有吧。”

完了就自爆:“也没问我。”

“一件事再惊心动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问的,他不给前任留幻想,不搞暧昧。”

真要是给幻想,搞暧昧了,那就不是他爱着的人。

“他不知道是你挑衅我刺激我,故意引我撞车达成目的,以为是我在得知你以前算计过我之后,失控发疯报复你,他以为你我没有两清。”迟帘摸额角旧疤,“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没牌打了。”

迟帘冷冷道:“先有天时地利再是人和,时机决定一切,你当初的成全,他是不会感激的,要怪就怪你那个妈,做了鬼都不放过他。”

谢浮两手撑着江边护栏,他对发小的攻击无动于衷。

因为这是他早已走过的流程。

麻木了。

迟帘低头看孟一堃那老妈子的信息,圈内不知道他跟如今的季太太好过。

谢浮不同,圈内人尽皆知他是季太太的前未婚夫,现如今他回来了,借着启荣进商场了,应酬一多,难免有活腻了的管不住嘴说点什么,戳他心窝。

迟帘前一秒还是等着看笑话的心态,下一秒就满目阴沉。

起码在外界,谢浮是能顾知之绑一起的。

他绑都绑不上。

他是个见不了光的前男友。

迟帘放手机放进口袋,他靠药物,工作,和顾知之留的回忆,以及破烂玩意儿度过每一天。

谢浮靠什么?跟他一样。

迟帘猝然一顿,谢浮依靠的东西是不是比他多?

会多什么?

难道谢浮还有牌?不可能,顾知之最近的精神好多了,很明显是谢浮那个鬼母亲走了,不缠着他了。

那就没有遗愿了吧。

迟帘怀着猜疑跟谢浮在江边站了一夜,而他们的心上人在酒店房间里,和他们的发小做了一夜。

这个时间说不定也没结束。

日出很美,昏了以后本能地挽留绞附,止不住颤栗的人更美。

迟帘自己承受挖心之痛还不够,迟帘还要拉上谢浮。

他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谢浮的肩膀:“你机关算尽,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前任。”

“一样吗。”谢浮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沙哑难辨,“我拥有他四年,你呢,几年?”

迟帘如被万箭穿心,瞬间失去知觉。

谢浮忽然划开手机看了眼什么,他浑身气息似乎变得可怕,又似乎没变。

迟帘见谢浮转身离开江边,他心生古怪,一边跟上去,一边给手下打电话问顾知之人在哪。

手下汇报说人没出酒店。

迟帘挂断,那谢浮这是去哪?他捋了捋发丝,拿了根烟要抽,想想又放回烟盒里。

.

片刻后,迟帘跟着谢浮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谢浮走到一处角落停下来。

迟帘刚想问他发什么神经,视线就捕捉到了一辆车的车牌号。

车身不明显地颠了一下。

那是季易燃的车,车里的人不用说。

迟帘要在被嫉妒的利刃划烂骄傲,满身狰狞血口前离开,却见谢浮慢条斯理地吃了几粒药,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唇边挂着笑意。

“疯狗。”

自己也没走。

他上一次沾荤还是高二,上一次听墙脚是大一那年寒假。

吃斋念佛做和尚很久了。

看看也是好的。

迟帘找了个最佳观景位,他面若冷霜地咀嚼药片,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样,瞪着不远处轻微抖动的车身。

不知过了多久,迟帘眼球干涩难耐,他自嘲地想,是不是要让助理送瓶眼药水过来。

突有微弱的声响,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迟帘像被一根绳子勒住脖颈,那绳子的另一头在车里。

缝隙变大,一只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每根指骨都湿湿的,散发着热气,指尖蜷缩,手心凝了一滴白液,晃晃悠悠要掉不掉。

腕骨遍布红印。

被人抓着放在唇边,一下一下吻出来的。

那只手拿回了车里,再伸出来时,指间夹着一支烟。

烟蒂被唾液濡湿嵌进去一个牙印,烟身有几处面积被别的液体浸透。

迟帘的喉头火烧,全身冰凉,他脖颈上的绳子在收紧,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一道身影挡在他眼前。

迟帘瞬间就从卑劣的小人跃上道德制高点:“谢浮,他们在做,你想干什么?”

谢浮散步一般,迈着脚步朝车边走去:“我问问他,怎么不讨厌烟味了,学会抽烟了。”

迟帘呵笑:“那我也要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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