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看着莫名熟悉,可卫风却想不起关于对方的任何事情，心中涌上的感觉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衣袖，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泪砸在了地上，他疑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众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小小的孩童在书桌边睡了,身旁是曜琰留下的一个幻影,他就这样蜷缩在曜琰影子的身边,手里还攥着沾染了曜琰仙灵的留影石,眼睛鼻子都哭得红红的。

“难怪四处都找不到小殿下，曜琰上仙的留影石气息太过浓厚,他身上又全都是上仙的仙灵……”临风叹了口气,“原来是想曜琰上仙了。”

凌鄞把小孩抱了起来，收起了曜琰的幻影，遣散了众人。

“他竟能孤身一人跑到第十六重天,谁说他胆子小？”曜朔检查了一遍卫风的仙灵，“小家伙吃得还不少。”

凌鄞低声道：“他会不会……已经想起来了？”

“你是想封印他的记忆？”曜朔问。

“他才这么小,想起从前的事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凌鄞看着卫风紧紧抓住留影石不放的小手，“当初他随曜琰跳进神门没有一丝犹豫，你也知道曜琰这孩子，智绝无情鲜少与人亲近,能让曜琰将他放到心上,怕是比登天还难,如今曜琰却肯为了他散尽修为神降下界……他现在想起来，曜琰却不在身边，卫风这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性子,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阿凌，他早晚要想起来的。”曜朔道，“也许我们应该让卫风自己决定。”

凌鄞抱着怀里的孩子，神色冷淡：“他只是个小秽物，曜琰的性子你难道不知？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他。”

“阿凌，你是不是去缘爻宫看了他们在下界发生的事情？”曜朔无奈道。

“只看了前面一小部分。”凌鄞看向他，“也不知道曜琰这冷酷的性子随了谁。”

曜朔：“……”

他觉得凌鄞上神也许该回忆一下当年将整个上重天的武将全揍了一遍的丰功伟绩——九重天的上仙们可不是一开始就对凌鄞仙宫唯命是从的。

自从拿到了那留影石，卫风时不时就会对着里面的人影发呆。

虽然爹爹和娘亲告诉他这是曜琰哥哥，但他还是觉得对方应该是自己的师父。

“娘亲，哥哥为什么不能当我的师父？”他不解地问凌鄞。

凌鄞正在同曜朔下棋，闻言道：“等他回来你问问。”

卫风又说：“娘亲，等我长大了，我想要曜琰哥哥当我的道侣，天天陪我吃仙灵，可他是我亲哥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凌鄞险些下错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叫道侣吗？”

曜朔在旁边努力忍着笑。

“我知道。”卫风点头，“就像你和爹爹这样的，缘爻说道侣可以永远在一起，还可以神交、双修、生小孩。”

“缘爻这老不修，什么话都对一个小娃娃说。”凌鄞冷下脸。

“上神息怒。”曜朔按住她“依我看是这臭小子自己偷听来的，这几天鬼鬼祟祟一直往缘爻宫跑，说吧卫风，你都去干什么了？”

卫风坐在榻上抱着自己的宝贝留影石，理直气壮道：“去给我和曜琰哥哥牵红线，等他飞升上来，我就先拜他为师，再娶他当道侣！可如意说亲兄弟不能当道侣，还骂我，我就又和他打了一架。”

凌鄞：“……”

曜朔笑道：“你和曜琰不是亲兄弟。”

卫风很是松了口气，从榻上跳下去：“那我就放心了。”

“干什么去？”曜朔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提溜了回来。

卫风凶巴巴道：“我去告诉如意。”

“卫风。”凌鄞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卫风乖乖走了过去，他也不肯老老实实坐，爬进凌鄞的怀里，抓起她的头发给她辫小辫子：“娘，你要跟我说什么？”

凌鄞斟酌半晌才道：“你其实不是我与你父亲的亲生孩子。”

卫风一边给她辫头发一边说：“我知道啊。”

凌鄞和曜朔俱是一愣，凌鄞道：“你知道？”

“娘是上古神后裔，爹是战神，不可能生出一个小秽物的。”卫风混不在意道，“只有曜琰哥哥那么厉害的人，才能成为爹和娘的亲生孩子，我有时候连如意都打不过，骈岸带我去六重天看过照妖镜，我的本体是个黑漆漆还长着触手的小秽物，脏脏的。”

凌鄞愣住：“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段时间。”卫风抬起头笑道，“娘，没事的，虽然我不是你和爹生的，但你们对我都很好，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爹娘。”

曜朔皱起了眉：“骈槐到底怎么管孩子的，照妖镜能是随便看的，我——”

“爹，这样正好，我就能和曜琰哥哥当道侣了。”卫风开心道。

曜朔松了口气，但凌鄞却觉得不对劲，她摸了摸卫风的头，温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卫风顿了顿，才点点头，垂着脑袋给她辫辫子。

“卫风，看着娘。”凌鄞拍了拍他。

卫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眼眶却已经变得通红，凌鄞叹了口气，将他抱进了怀里，小孩儿L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当小秽物！我要当爹和娘的孩子！我不要曜琰当哥哥！”

凌鄞温声细语地哄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卫风明明没恢复记忆却依旧每天看着曜琰的幻影愣神发呆，原来不止是想曜琰，还怕曜琰抢了自己的爹娘。

曜朔哭笑不得：“我说他怎么转性这么大度了。”

卫风哭得睡着了，凌鄞要动手封了他已经不稳的记忆，被曜朔拦住。

“我看曜琰这动不动就掩耳盗铃的本事就是同你学的。”曜朔无奈道，“他都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

“曜琰回来后再说不迟。”凌鄞说。

“等曜琰回来，发现他的徒弟变成亲弟弟，怕不是要掀翻这上重天。”曜朔道，“你这一封印，那可不是轻易能解开的。”

凌鄞沉默了许久，道：“也不知道他恢复记忆，还肯不肯认我这个母亲。”

“放心好了，就算他不认，等曜琰回来，还不是照样改口喊你娘？”曜朔揶揄道。

凌鄞淡淡看了他一眼。

曜朔正色道：“卫风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放心吧。”

虽然知道了自己不是凌鄞和曜朔的亲生儿L子，但卫风哭过一场后也就放下了，他忙着跑去缘爻宫给自己和曜琰牵红线，忙着跟如意还有骈岸打架，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曜琰的幻影日日夜夜站在他床头守着他入睡，他总在梦里梦见对方，还梦见对方叫江顾，梦见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事，直到有一天早晨他睁眼，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那一刻，尴尬和复杂都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前一天晚上他还把曜朔气得教训了他一顿，缠着凌鄞一口一个娘亲要仙灵吃，在他们面前扬言自己计划将来怎么娶曜琰当道侣，怎么变成九重天上最厉害的大秽物。

卫风抱住脑袋，无声地吼了一嗓子。

师父下界怎么就没带上他！

他想了一整天，终于在凌鄞和曜朔都来找他时，不得已踏出了房门。

“臭小子，跟你爹还置气。”曜朔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从身后拿出了一柄小长刀，“看，爹给你新锻造的法宝。”

“……谢谢。”卫风接过来。

“可是身体不舒服？”凌鄞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卫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心一横，放下法宝退后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抚养照料，两位的恩德，卫风没齿难忘。”

凌鄞的手僵在了半空，曜朔也是一愣：“你想起来了？”

“是。”卫风恭敬道，“之前对您二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凌鄞收回了手，站起身来，曜朔笑得有些勉强：“无妨，想起来便好，可有其他不适？”

卫风摇了摇头。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凌鄞淡淡道。

卫风欲言又止。

凌鄞见状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卫风道：“我想……搬回曜琰仙宫。”

凌鄞和曜朔最终还是没有拦他，搬家那日，只是卫风的东西便装了满满当当上千鸾凤车，凌鄞没有出来送他，曜朔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娘心里不好受，有空多回来看看。”

“是。”卫风道。

曜朔拍了他一巴掌：“喊爹。”

“是，爹。”卫风被他拍得两眼发黑，沉默了好一会儿L才开口，“对不起。”

“这有什么，就算你没想起来，在过几年也是要给你造宫殿搬出去住了，总不能输给曜琰去。”曜朔笑道，“我和你娘可不会偏心。”

卫风笑了笑，对他行了一礼，转身上了车，临风和平明还有风无忧三人遥遥行礼，连人带车直飞向了第十六重天。

曜朔转身，便看见了凌鄞。

“当年曜琰搬出宫去都未曾见你这样。”曜朔道。

“曜琰八岁时我论道就已经论不过他了，简直就像翻版的鸿宸。”凌鄞顿了顿，“卫风昨日还哭着同我要仙灵吃。”

曜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凌，这段母子缘分虽短，却也来之不易，曜琰大约也是想让卫风多陪陪你，弥补当年他的遗憾。”

“臭小子。”不知道她是在说曜琰还是在说卫风。

曜朔道：“这下宫里可清净了，没人半夜抱着枕头来敲门。”

凌鄞低声道：“早知道……昨天就把那块仙灵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