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这种夜明珠按理说应该是下界鲛人的眼泪所化。”缘爻拿着那枚珠子在阳光下仔细观察。

“按理说？”

“鲛人眼泪化珠耗费的是自身的精元，通常不会有鲛人这样做，据说那些鲛人一生只会流两次眼泪,一次是出生，一次是死亡。”缘爻道，“而且这珠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像夜明珠,但里面满是秽气和污浊,就像有人故意仿造出来的东西,敢问仙君这珠子是从何而来？”

江顾道：“一只畜生叼来的。”

曜琰仙君爱养灵宠众人皆知,缘爻笑道：“那就不奇怪了,有些没开灵智的灵宠想法简单,估计是觉得仙君会喜欢才叼来的。”

江顾并不喜欢夜明珠。

这种珠子上乘的太过耀眼明亮,普通的又平平无奇毫无用处，不过也许能从这珠子里找到一些与对方有关的线索。

此人如此放浪无耻,非碎尸万段不足以消他心中怒气。

但接下来一段时间，江顾几乎找遍了整个上界,都没能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却被凌鄞和曜朔注意到，召他前去。

“听闻你近来在寻一个秽物？”凌鄞问,“可找到了？”

“还没有。”江顾道。

曜朔笑道：“这秽物做了什么惹恼了我们小仙君？你详细说说，爹帮你找。”

曜朔和凌鄞在下界时转世为江渊和顾清晖，一家三口像寻常人家一样平安和睦地过了十八年，关系反倒比以前亲近不少。

“他——”江顾闻言,脸色有些变幻莫测，“只是一些琐碎小事，不必劳烦你们了。”

曜朔道：“好。”

“你平日里要多休息，不要一直劳累。”凌鄞劝他,“你师父的事情我们也在想办法，你不要擅自行动，记住了吗？”

江顾点头：“我知道，娘。”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曜朔见他神情倦怠，非要拽着他去九州散心，江顾无法，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清怀神州依旧热闹非凡。

曜朔顺便来拜会老友，江顾对无方这个老家伙不是很喜欢，便没有跟去。

他此行随曜朔来清怀神州也并非真的是为了散心，而是他炼制的追踪法阵缺一味关键的材料，正是情怀神州郊外盛产的魔物鹤狸。这种生物喜食腐骨，常年生活在阴湿的地底山洞，性情狡诈阴险，比秽物更令仙人不喜。

江顾需要的数量颇多，只能追踪一只鹤狸到了它们的老巢，堆积如山的白骨散发着潮湿腐烂的味道，成群结队的秽物聚集在阴暗的角落里，秽气弥漫，沾在江顾雪白的衣袖上无法祛除，不知道是血还是秽气凝聚成的水流滴滴答答落在了满是青苔的石板上，在山洞中回响。

江顾穿过成群的秽物，踏过成堆的白骨，终于找到了鹤狸的巢穴，却只看见了一地鹤狸的尸体，和靠着墙衣着破烂重伤濒死的青年。

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白色的竖瞳一闪而过，然后猝不及防吐了口污血出来。

血溅到了衣摆上，江顾心道这件衣服是彻底不能要了。

他转身欲走，却猝不及防被一条漆黑的鬼纹缠住了脚腕，长剑出鞘，在他斩断鬼纹的瞬间，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掌代替鬼纹紧紧扣住了他的脚踝。

“救我。”对方声音嘶哑道。

江顾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秽气，同那颗夜明珠十分相似，他垂眸看着对方，仙灵撞开了对方的手掌，抬脚勾起了对方的下巴，在他想开口说话时，力道猛增径直踩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这就是那天的混账。

然而预料中骨头断裂的声音并没有传来，转瞬即逝的刹那，对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扑了过来，泛着红光的契约连接在了两人的心口，疼痛骤然袭来，仙灵瞬间流失了一半，江顾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古老的双生契约的威力。

青年将他压在腥臭腐烂的白骨堆中，凑在他颈间轻轻嗅了嗅，哑声道：“江顾，我好像没那么疼了。”

所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每一件事情都在挑战小仙君的底线，但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身下那对腐烂生虫的骨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空白：“起来。”

卫风咬了一口他肩膀上的仙灵，和他当小黑雾时尝到的是同一种滋味。

好吃。

但他的牙齿太锋利，江顾的肩膀上多出了两个血洞，他低头舔走了汩汩而出的鲜血，味道比鹤狸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他现在有点喜欢江顾了，想拖回自己的巢穴里慢慢吃掉。

“我让你起来。”江顾周身的仙灵爆发，哪怕只剩一半也威力甚大，直接将卫风砸进了山洞的石壁里。

数不清的清洁净水法术耀眼夺目，那些白骨和秽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江顾身上的白衣彻底化作了灰烬，连卫风受到波及，身上的脏衣服和污浊之气都被净化一空。

突然赤|裸着上半身，卫风有些不太习惯，看向江顾：“给我一件衣服吧。”

江顾怒极反笑：“找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卫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的肩膀，“我刚才咬你，自己也疼，这是上古的共生之术。”

江顾冷眼看着他：“你究竟是何人？”

“我叫卫风。”卫风想了想，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又掏出一颗夜明珠来，他见那个运气最好的卫风总是这样哄自己的江顾，那他应该也可以，“别生气，给你。”

啪。

夜明珠被长剑一分为二，摔在地上化作了粉末。

卫风摸了摸被剑气划伤的手心，皱起眉：“你脾气真坏。”

江顾冷笑了一声，眯起了眼睛：“将这共生术解开，你要什么我给你。”

卫风把掌心递到他嘴边，道：“你先给我吹一吹。”

“……”江顾额头青筋直跳，但还是咬牙吹了一下。

还是很疼。不管用。

卫风垂下了手掌，道：“我不会解开共生术，

为了离开神门混沌，我受了很重的伤，吃了许多鹤狸才支撑到现在，如果解开，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你现在还不喜欢我。”

江顾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准确地抓住了关键词：“神门混沌？”

卫风把掌心的血擦在他干净的里衣袖子上：“你给我仙灵吃，否则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

他说到做到，果真闭上了嘴，那张俊朗的脸上满是伤痕，唯独那双眼睛明亮清澈，紧紧地盯着江顾，像在看食物。

和神门混沌有关……江顾思索片刻，决定暂时留对方一命。

“也罢，你暂且随我回上重天。”江顾打开了一个空间，“进去。”

“不。”卫风拒绝，江顾的空间里很危险，总有数不清的法阵和杀招，他当小黑雾的时候就是这样死的。

他化作了一团秽物，钻进了江顾的衣襟里，因为重伤无法精准控制好体型，他几乎把江顾整个人都裹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温热干净的躯体带着浅淡好闻的香气，让他食欲大增，忍不住舔了舔对方的心口。

江顾猛地攥紧了拳头，将这东西从身上撕了下来，眼神冷得像是要杀人：“滚开！”

卫风只好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江顾懒得和这个蠢货多说，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虽然他本就是想找到这人，但却不应该是这种结果，性命和对方相连对他而言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但对方似乎与混沌有关，这让他不得不咬牙忍耐。

——

曜琰仙宫。

卫风不是很喜欢秽物的形态，因为这总让他想起自己是团雾气时候，每天都盼着江顾打开法阵，和自己说上几句话。

江顾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虽然他们之间会有无数种可能，大概率会同归于尽，但他始终觉得江顾是自己的东西。

他在江顾的寝殿睡了一天，终于把人等了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出去？”卫风走到江顾面前，低头在他颈间闻了闻，“为什么要见这么多人？还有人碰到你了，有别的仙灵的味道，不好闻。”

江顾推开他：“离我远点。”

“不。”卫风比他高出许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江顾，你帮我疗伤。你会神交和双修吗？我想尝尝你嘴里的味道。”

江顾忍无可忍，长剑抵在他的咽喉：“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卫风指着他的耳朵：“红了。”

江顾瞳孔骤缩，卫风已经消失在了他面前，下一瞬就出现在了他背后，搂住他的腰舔了舔他的耳垂：“给我块仙灵吃，饿了。”

片刻后，卫风拿着一小块仙灵撇了撇嘴：“你真小气。”

“你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江顾冷淡地观察着他，“你与混沌究竟是什么关系？”

卫风专心致志地啃着仙灵，不吭声。

江顾道：“你可在神门内见过鸿宸？”

卫风

舔了舔嘴角，笑道：“不告诉你，你知道了我就没有了价值，没有价值就会被杀掉。”

江顾缓缓地皱起了眉，他已经找到了解开共生之术的方法，只是代价极大，他的确要衡量一下卫风的价值，如果他和混沌真的有关联，那他反过来还能利用共生之术进神门……当然，最后卫风一定是死路一条。

不过——江顾道：“为什么这么说？”

卫风抬眼看向他：“我讨厌你。”

这道声音和小黑雾稚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江顾有些不可置信：“你是那团雾气？”

“不是。”卫风吃掉最后一口仙灵，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是你先抢走了我的心脏，还要我天天和你说话，要我和你结为道侣，我的心脏没有脑子，被你骗得团团转，等没用了你就不要了，死了都还想着你。”

江顾道：“这不可能，那团黑雾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意识产物。”

“嗯，我也是一年前才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在此之前一直在打坐。”卫风扔开他的手，“你这种人，在话本子里就被叫做负心汉，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江顾疑惑道：“你还看话本子？”

“缘爻宫中有满满一屋子。”卫风伸手想从他的识海中揪块仙灵吃，被他一巴掌拍开，委屈地摸了摸被拍红的手，“还很小气，连仙灵都不管够，我是没法指望你花几千万仙灵给我造个洗澡池了。”

江顾被他气笑：“我有病？”

卫风无所谓道：“谁知道呢。”

江顾道：“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你先不要我的。”卫风躺在了柔软的床铺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要你管够仙灵，等我伤好了就告诉你。”

他伤得很重，没多久就抱着江顾的被子睡了过去。

江顾站在床边打量着他，丝毫看不出那团小黑雾的影子，但对方的语气和神态偶尔又非常相似。可就算他真的是那团小黑雾，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想着，拿出了方才卫风想要的那块仙灵，放在了枕头边上。

他只是……为了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