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损毁的寝殿,江顾对外的说法是修炼法术不甚失控，毕竟在此之前也曾有过先例，尽管已经久远到他真正的十几岁——那时候他对整个上界还充满了好奇,喜欢尝试各种新鲜的法术。

当然，凌鄞问起来他也回答得滴水不漏，说自己尚未适应少年时候的身体。

凌鄞对此表示理解,并叮嘱他再过几年身体便可以恢复青年的模样,让他注意节制。

江顾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节制？

“听说你宫里新来了一位小仙官,很得你看重。”凌鄞说得非常委婉,隐晦地提醒他,“虽然你们关系好,但宫中空房那么多,你喜静，也不必让他住得这般近,若你实在喜欢，也该给人家一个名分。”

“娘,你误会了。”江顾下意识地反驳，“我留他在宫中只是为了——”

凌鄞静待他的下文。

江顾想起她对神门相关的事情都非常敏感，而卫风那身浓重的混沌之气更不被仙人所接受,不得已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是为了解闷。”

凌鄞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谴责：“曜琰？”

“我宫中还有事，先回去了。”江顾转身就走，连礼都没行。

凌鄞愈发疑惑起来：“这孩子怎么心不在焉的，可别是被什么妖物迷惑了心智。”

“他向来有数,不可能的事情。”曜朔道，“估计脸皮薄，不好说喜欢人家。”

“你看看他仙灵都亏耗成什么样子了，若真喜欢就该娶了对方,这般无名无分的厮混像什么话。”凌鄞皱眉，“何况我们儿子是会沉沦情|欲的人吗？”

自然是不会，曜琰是出了名的无情无心，怎么可能忽然转了性子。

曜朔道：“有理，得空我们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人。”

——

江顾刚回修缮好的寝殿，卫风就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缠了上来，低头咬在他的脖子上，舔走了块仙灵，顺带留下了一圈带血的牙印。

江顾抬手将那痕迹抹除，冷声道：“你这次的动静太大，我母亲他们已经起了疑心。”

卫风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琢磨着再从哪里下嘴比较合适，闻言道：“他们敢来，我就杀了他们。”

“你敢。”江顾目光一凛。

卫风不满道：“那些人不让杀，这些人也不让杀，你只让他们来杀我，江顾，你不公平。”

江顾险些被他气笑：“他们是我爹娘。”

卫风隐约知道爹娘是很重要的，毕竟当时江顾不要他的心脏，他还想让江顾当自己的爹娘来着。

“好吧。”卫风仿佛没有任何底线，吃饱了更是好说话，“只要他们不来杀我，我就不动手。”

江顾推开他，坐在了椅子上，问他：“之前你还是团雾气时发生的事情，你都记得？”

“当然了。”卫风很喜欢贴着他，走过来直接坐在了桌子上，“你有段时间天天晚上和我聊天，

还带我去逛过下界的集市和灯会，还教我怎么解开法阵溜出去玩……还有，飞升后你还想用泄灵阵杀了我。”

江顾道：“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我造出来的一团意识。”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随便抹杀我。”卫风有些生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负心汉。”

江顾抽了抽嘴角：“最后是你自己撞上法阵阵眼自杀的。”

“那是因为我被你伤透了心。”卫风义正言辞地控诉道，“是你先不要我的。”

江顾冷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卫风生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不要吵不过我就说些奇怪的词。”

江顾：“……算了。”

卫风嘚瑟道：“再给我吃口仙灵，这件事情就扯平了。”

“不行。”江顾拒绝了他，“他们随时都会来，你先离开上界一段时间。”

卫风愣了一下：“你又不要我了。”

江顾停顿了片刻：“只是先让你藏起来，何况你我身上还有共生之术。”

“骗子。”卫风道，“我不走。”

“如果你被发现，后果会非常严重。”江顾道，“我们不仅进不了神门，还有可能会被流放到下界。”

重新渡劫。

简直没有比这更加麻烦的事情了。

卫风笑道：“我反正又不想再回神门里，下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是对你很重要。”

江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卫风学着他的样子，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困得打了个哈欠。

江顾：“……”

这人完全没有在思考。

“你究竟想要什么？”江顾决定大发慈悲给他提供一点威胁自己的思路。

“想要你。”卫风直言不讳。

江顾蹙眉：“说具体一些。”

“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有吃不完的仙灵，最好再结为道侣，永远在一起。”卫风说。

江顾说：“可能性不大。”

“唔，我知道。”卫风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我看了你我两个人未来数不清的可能性，能够真正在一起的只有一次，其他的时候我们总是在打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多数时候都一起湮灭在了神门内，彻底归于了虚无。”

江顾愣住：“所以你给我下了共生术？”

“不然依你的性子，肯定要和我打架，我们之间的仇就是这么结下的。”卫风道。

他刚开始其实对于和江顾结不结仇无所谓，只是单纯地觉得他身上的仙灵很好吃，看未来的可能也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江顾要是和他打架他肯定是要揍回去的，可他偏偏看到了未来唯一的那个幸福美满的结局，于是不可自抑地羡慕、期待、想要拥有，想要自己也能成为无数死路中唯一的那条生路。

所以他不想再待在神门里，等着自己力量强大再出去和江顾一决生死，或者等江顾进神门后两个人同归于尽，而是想尽办法穷极力量逃离了神门，哪怕已经奄奄一息，也要找到江顾，极力压抑自己的本能，不去做出那些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挽回的事情，甚至还笨拙地模仿着那个“成功者”，想让江顾喜欢。

可惜成效不大。

好在他的江顾也非常聪明。

“只有一次？”江顾问他，“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结局？”

卫风摇了摇头：“我自己的未来是看不清的，你的也是。”

江顾道：“既然他们能够做到，我们又如何不能？卫风，你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卫风皱眉道：“我觉得问题在你。”

江顾：“？”

“你若是对我好些，我肯定不会跟你打架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卫风言辞恳切道，“那些同归于尽的可能里，若是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笑一笑，我能把神门拆了送你，给你的仙宫当大门。”

江顾漠然：“做梦。”

卫风赞同地点头：“所以现在这一切多亏了我的努力。”

江顾道：“努力啃我的仙灵吗？”

卫风冷不丁被噎了一下：“你身上也就只有仙灵值得我忍辱负重了。”

江顾一愣：“你知道忍辱负重什么意思吗？”

卫风气得头顶冒烟：“江顾！”

江顾勾了勾嘴角，风轻云淡道：“蠢货。”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

“我都看见了！你明明笑了，笑得真好看，再给我笑一个。”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顾，我想和你一起活下来。”

“说正事。你可有回到神门里的办法……”

“江顾，你再笑一个吧，要不我求求你？”

“滚。”

——

卫风的坦白在江顾的意料之外，但很快他就有了对应的策略，他不怕卫风想要什么，就怕卫风想法太过简单什么都不要，现在就算卫风想要“江顾”，他也有把握让人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

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比另一个“江顾”差在哪里，只是渡个小小的情劫都如此坎坷曲折，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卫风被他安排去了化宇魔州尽头处的弥华境。

卫风背着满满一储物袋的仙灵和两个无尽洞的法宝，走得没有丝毫留恋，临走前还在向他放狠话：“你要是敢利用我封了神门，我爬也要爬出来和你同归于尽，不过话说回来，我都努力到这种程度了，你要是还没有办法保住我们两个的性命，那真是和人家天差地别。”

江顾额头青筋暴起：“闭嘴。”

这厮在上重天这段日子里隐匿身形四处乱窜，偷看了缘爻不少话本子，说话利索了不少，也变得格外气人，还不如刚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讨喜。

卫风掂了掂手里的仙灵，张开胳膊将他抱进了怀里：“你要努力修炼，好好补一补，这样我才有吃不完的仙灵。”

生平第一次，江顾对努力修炼产生了某种名为逆反的心理：“松手。”

卫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上了他冷淡的视线，江顾正疑惑他又要作什么妖，结果卫风忽然低下头，覆在了他的嘴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江顾有一瞬间的僵硬。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卫风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人影。

江顾嫌弃地抬手擦了擦嘴，忽然觉得重量不对，他伸进袖子里将那多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愣在了原地。

是他自己的仙灵，满满当当装了三个储物袋。

上面还留了张卫风写的七扭八拐的字条：

‘一定要来找我。’

江顾盯着看了半晌，嫌弃地将纸条塞回了袖子里。

这字写得像狗爬出来的一样。

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