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一走,整个宫里瞬间冷清了不少，像是少了一群人在耳边叽叽喳喳，踏进寝宫都觉得空旷许多。

凌鄞和曜朔来时自然是没有找到人的。

“他是上界的散仙,待够了自然就走了。”江顾给出来的理由让人无法深究，甚至还给卫风回来留了些余地。

“神门之事你不必忧虑。”凌鄞也不单只是为了卫风而来，“鸿宸仙尊虽闭关未出,但门内混沌尚且安稳。”

“那混沌核异动又该怎么说？”江顾皱起眉,“你们每日都要耗费大量仙灵镇压愈发躁动的混沌核,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因仙灵耗尽而陨落。”

凌鄞道：“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若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日,神门无法封印混沌,我们会封印上重天，哪怕只是保住三界九州和万方小世界,也在所不惜。”

江顾并不赞同他们这样的做法，道：“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呢？”

“我们自然希望能够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曜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行差踏错一步,于此界乃至下方万界都是灭顶之灾。”凌鄞道，“我们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

“若是可以，我们也想进神门赌一把，但鸿宸已经进去了,倘若我与你母亲再进去，成功了尚可，若失败，整个上界就会陷入一片混乱……”

曜朔耐心地同他解释着缘由,尽管这些江顾都已经猜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在我们若有不测，能有人站出来维持三界九州的平衡，曜琰，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顾听着，却破天荒地有些走神。

卫风身负混沌，在他看到的那些同归于尽的世界线里，对于他而言，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被湮灭的命运？如果他是卫风，一定会在出神门后，立刻杀了江顾，而不是因为在那么多可能性里看到了唯一的一丝圆满，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与他缔结共生之术，去争那一点微末的希望。

愚蠢又执拗。

他又能坏到哪里去？

送走凌鄞和曜朔之后，江顾依旧选择了自己原本的计划，父亲母亲要顾念苍生万界，任何冒险都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对他而言却不会，如果失败了，大不了他和卫风同归于尽，但如果成功了，那他就能保住自己和卫风的性命，而且也无须上界走到寂灭的那一步。

然而计划实施起来总要麻烦许多，一晃便过去了三个月。

江顾这日处理完宫中事务，终于得空去了弥华境区去看卫风。

当初他给卫风开启弥华境的钥匙只能进不能出，也不知道卫风在这里面布置得如何——

他刚踏进弥华境，就被气势汹汹的鬼纹湮没，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卫风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还敢出现？”

江顾抓住他的手腕，积蓄了仙灵强硬地逼他松了些力道，才喘上气说出话来：“松手。”

卫风咬牙切齿道：“你还说会来找我，这都过去多久了！”

江顾蹙眉：“不过三个月而已。”

“我从生出意识到现在也不过十几个月！”卫风愤怒地控诉他，“我感觉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

江顾：“……”

他已经三万多岁，三个月对他来说再短暂不过，却忘了卫风的时间概念是模糊的。

“你先松手。”江顾道。

“不松。”卫风顺势抱住他，“江顾，你真是厚颜无耻，骗我进弥华境里关起来，是不是想让我饿死在这里？亏我还怕你仙灵亏空舍不得吃，骗子！”

他一口咬在了江顾的脖子上。

江顾缓缓攥起了拳头。

一炷香后。

卫风脑门上顶着个包，抱着一大块仙灵啃得津津有味，江顾坐在他对面，一边擦着脖子上口水，一边用法术堵住了两个血洞，也不知道这混账东西从哪里长出的这两颗虎牙，动不动就能咬穿骨头。

“你这三个月在弥华境中都做了些什么？”江顾问他。

卫风吭哧吭哧地啃仙灵，抽空回答他：“想你。”

江顾沉默了一瞬：“我是说正事。”

“大部分时间在想你，怎么折磨你怎么吃掉你，实在饿得不行就吃点沙子，一股死味，然后按照你说的，把鬼纹都种进了沙子里。”卫风吃完最后一口仙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江顾道：“没有了，若再多，回去会被发现。”

卫风冷哼了一声。

“你种了多少？”江顾问，“可按我给你的阵法种满了？”

“自然。”卫风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揽住他的腰带着他飞到了高空，“差点忘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自己可以。”江顾皱着眉想拿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

“别乱动，这里不能使用仙力。”卫风揽得紧了一些，“看下面。”

江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只见广袤的弥华境沙地中，种上了许多漆黑的鬼纹，那些鬼纹或长或短，如同墨色的线条在褐色的土地上连接，竟勾勒出了副人像画，随着卫风带他离地面越远，这人的模样就越发清晰——

那赫然就是江顾自己。

江顾道：“你是有多无聊？”

卫风道贪恋地闻了闻他的脖子，声音有点委屈：“我以为会被永远关在这里，试了许多办法都出不去，干脆用鬼纹将你画下来，免得等以后时间长了，忘记你长什么样子。”

江顾听得五味杂陈：“我何时说要将你永远关在这里了？”

“你总是骗人。”卫风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会听你的话，毕竟我觉得你也有点喜欢我。”

江顾面无表情道：“没有。”

卫风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嘴角，笑道：“你能来我特别开心，还给我带了仙灵，江顾，我很喜欢你。”

江顾蹙眉：“放肆。”

卫风带着他落在了地面上，捏了捏他的耳朵：“红了。”

江顾冷漠地拍开他的手，道：“既然阵法布置完成了，那我们就进行下一步。”

卫风道：“什么？”

“仙人之体进入神门就会被湮灭，我没有师尊那般强悍的仙体，只能另想他法。你既然是从神门内出来，体内又有混沌，那我便接你的心脏一用。”江顾道，“给我。”

卫风恍然大悟：“所以你要骗身骗心，我就说你是个负心汉。”

“看不懂话本子就不要瞎看。”江顾懒得纠正他，“不过你没有心脏也活不了，所以我们交换。”

卫风愣了一下：“交换心脏？”

江顾掀起眼皮看他：“不愿意？”

那他有得是办法让他愿意。

“愿意。”卫风伸手把心脏从胸腔中掏了出来，仿佛在掏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你的心脏肯定很好吃，我怕我忍不住。”

“忍不住就去死。”江顾起了个小型法阵，把自己的心脏塞进了他的胸腔中，卫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怎么了？”江顾用仙灵帮他愈合伤口。

卫风张了张嘴：“不知道，突然感觉少了好多东西，不开心了，也不是很想吃仙灵了，怎么办？”

江顾感受着汹涌而来过于充沛的各种情绪，淡淡道：“是我心脏对你的影响。”

卫风低头捂住心口，道：“只剩了很少，一下子都没有了，江顾，你平时都不开心吗？”

“只是情绪不同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江顾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哪怕卫风充沛的情绪让他有些不自在，但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卫风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进怀里：“算了，我本来想狠狠教训你一顿的，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放过你好了。”

江顾嘴角微微抽搐：“松开。”

“你明明很喜欢。”卫风拍了拍他的后背，“我都感觉到了。”

江顾不再与他争辩这种无聊的问题，叮嘱道：“虽然交换了心脏，但神门内会发生的事情依旧不可控，我无法保证我们两个都能活下来，你明白吗？”

卫风点了点头，笑道：“要是成功了，你能再带我去看看忘忧河尽头的那些会开花的树吗？”

江顾盯着他，良久才点头：“好。”

江顾从来不会答应自己没有把握做到的事情，但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他无法确定他们能不能平安活下来，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他只能拼尽全力一试，却给了卫风一个不知道是否能实现的承诺。

庞大的弥华境随着鬼纹的蠕动开始缓缓复苏，无尽天处的神门开始躁动不安，混沌之气逐渐蔓延，迷雾漫天。

纵身跃入神门之前，卫风忽然扣住了他的手，道：“江顾，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看花，看山看水也行，哪怕在寝殿里看你处理公务都可以，你明白吗？”

江顾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胸腔中灼热的心脏仿佛贴在耳边跳动，一声一声清晰又坚定，他抬头看向前方无尽的深渊，淡淡道：“明白。”

虚空中的混沌彻底湮没了两个人的身影。

此间混沌劫初现，恢弘的神门缓缓合拢，弥华境坐落无尽天，门内千重世界，万载虚空，波诡云谲的神界缓缓展露初了冰山一角，而属于他们的劫难与磨练也不过刚刚开始。

也许他们会遇到终该遇见的人，见识广袤天地，历经生死别离，方能修成自己的道，找回自己的心，与天争来那千万种死局里唯一的一线生机。

可谁又能知道呢？

无尽天的弥华境逐渐恢复了生机，漆黑的鬼纹烙印出的那副九重天小仙君的画像湮没在花丛中，曜琰仙宫的寝殿尚未修完，忘忧河尽头的七杀花树枝繁叶茂。

静候仙人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