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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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萧闻澜离开王府之后, 试图为他堂兄说几句,解释他堂兄真没那么变态,没把钟宴笙脱光了挂在墙上风干。
不过钟宴笙在王府里待了几日, 加之钟宴笙还是众所周知的假世子, 外头的流言还是越传越离谱了。
展戎前来汇报完毕, 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主子,要不要派人遏制一下?”
萧弄倒是没什么所谓, 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看看眉眼乌黑、被他养得气色很好的钟宴笙:“传呗,越传越害怕本王。”
把钟宴笙和他的关系传得糟糕, 也是变相地一种保护。
钟宴笙表面上认真看书, 实际上耳朵悄悄竖着, 听完不太苟同, 忍不住道:“可是这样,殿下您的名声就会被败坏了,说不定还会被史官乱记一通。”
这几日他在定王府待得还是挺舒服的, 定王殿下把房间都让给他了,晚上也不知道住哪儿。
除了早上时不时会被踏雪舔醒,闲书想看就看, 都没什么烦恼。
“要那些好名声作甚,当君子可比当恶人累多了, 本王更喜欢当罩在他们头顶的大山。”
萧弄听完他小声的意见,才悠悠道:“功过是非, 千古之后, 任由评判。”
钟宴笙忍不住又看了看萧弄。
分明也是为王公贵族, 但跟他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从前周先生给他授课, 时不时会讲起一个他以前的学生, 说那位学生谦谦君子,如珠如玉,是世人榜样,让他好好学习。
又说王公贵族,要知礼惜名,但定王殿下好像两样都不占。
可是他觉得这样混不吝的,似乎也挺好的,虽然跟先生推崇的君子之风不大一样。
转眸时,钟宴笙才注意到,萧弄的书案旁边有个素白的花瓶,里头插着枝石榴花,也不知道搁了多久了,蔫了也没换。
看来定王殿下的确是很不拘小节的人哇。
钟宴笙暗暗给予肯定。
前几日萧弄答应了钟宴笙,等他生辰那日就放他回一趟侯府,钟宴笙从没这么期待过生辰。
生辰当日,钟宴笙醒得比平日早。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踏雪又在床下蠢蠢欲动地想爬起来,钟宴笙坐起来,两只雪白的赤足轻轻踩了踩踏雪的背,脚感极好,像张毛茸茸的厚毯子,比地上的羊绒毯子还舒服:“踏雪,不许上床。”
踏雪鸣嘶了声。
钟宴笙还以为是踩得它不舒服了,连忙想收回来,踏雪却突然一翻身,瘫在地上露出肚子,又呜呜叫了两声,灰蓝色的兽瞳眯起来,仿佛在叫钟宴笙往这儿踩。
钟宴笙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跟踏雪玩了会儿,还是不慎被这只流氓大猫舔了口脚,耳尖尖红着威胁:“踏雪,你再乱舔我就不陪你玩了!”
这个威胁似乎奏效了,叛逆的大猫不再呜呜反驳了,委屈趴在地上,盯着他慢慢甩尾巴。
闹完了,钟宴笙才注意到他桌上有碗面。
一碗刚煮好不久的,冒着腾腾香气的长寿面。
钟宴笙怔了怔,想起前几日萧弄玩笑似的说“还能少你一碗面不成”。
是萧弄吩咐的吧。
他没来由的,有点高兴。
梳洗完吃了那碗面,钟宴笙走出门时,展戎就候在门外。
见钟宴笙出来了,展戎板板正正地行了一礼,神容冷酷,态度恭敬:“小公子,今日主子有事出门了,要晚上才能回来,由属下送您去淮安侯府。”
定王殿下的确很忙,这几日钟宴笙待在王府里,见他经常不是在看文书,就是在见那些来求见的官员。
据说陛下年事已高,几乎不理朝政了,现在都是内阁并着几位在京的亲王合力处理政事。
展戎看起来就不是寻常的亲卫,更似心腹,钟宴笙乖乖点头:“劳烦展护卫。”
这几日钟宴笙住进王府,亲卫和暗卫们不免对他生出浓重好奇,这位王爷破天荒带回来的小公子脾气好,礼貌乖巧,生得好看,虽然娇气了点,但大伙儿也没什么意见,反倒在展戎的描述中,隐隐对他生出几分敬畏——
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公子,他居然能跟王府最不好惹的三位都相处得那么和谐!
而现在,连他们的展戎老大都要为这位小公子亲自驾车了!
上马车的时候,钟宴笙总觉得有人在看他,纳闷地回头瞅了眼。
方才墙上的一排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身后空荡荡,钟宴笙迟疑着钻进马车里,放下车帘。
错觉吧……?
定王府离淮安侯府不算很远,钟宴笙一路都忍不住不断掀开帘子往外看,没等太久,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今日淮安侯府格外热闹,妆点得喜气洋洋的,仆从一大早就在扫洒宅子里外,准备迎接中午的来客。
钟宴笙乖乖地跟展戎道了谢,步伐飞快地走向了侯府大门。
下人们正忙碌着,钟宴笙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神色微妙复杂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但更多的是惊喜不可置信的,往日钟宴笙对下人好,很得大家喜欢的。
众人望着完完整整的钟宴笙,感觉做梦似的:“小世……小少爷?!你回来了?您没事吗?哎哟!快去通知夫人!”
方才还井井有条的大门口乱了起来,钟宴笙在几个人的簇拥中,一边软声解释自己没事,一边走上熟悉的小道。
进门时已有人奔去通知侯夫人了,所以钟宴笙才走到半路,就见到了急急奔来的侯夫人。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侯夫人也一早起来妆扮,穿上了最隆重的命服,雍容华贵,只是衣裳层层叠叠的,差点绊了一跤。
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跟上来的人都遣散了,钟宴笙连忙上前扶住她,下一刻就被抱住了,头顶传来侯夫人哽咽的声音:“我儿……”
钟宴笙这几日都好好的,在王府里过得很好,王伯还会给他开萧弄都吃不着的小灶,每天都过得顺心,什么也不用多想,可是听到母亲的声音瞬间,他的鼻尖猝然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鼻尖也跟着泛起红,吸吸鼻子压下那股情绪,露出笑容:“娘亲别哭,怎么急急忙忙就跑出来啦?爹呢?”
钟思渡慢一步跟在后面,看着钟宴笙露出的半边脸顿住脚步。
这几日他总会想起钟宴笙满脸醉红朦胧望着他的眉眼,还有他摇摇晃晃走向萧弄的脚步,那声“哥哥”好似也成了诅咒,好几日他都辗转难眠。
定王府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钟思渡不明白父亲为何对钟宴笙被带走一事沉默不言,但淮安侯没有动作,钟思渡更不可能有。
在定王面前,连很得皇帝宠爱的德王都要绕道走,更别提其他人,没有人想惹到不守规矩、不按常理的定王。
萧弄对钟宴笙到底是有几分喜爱,还是单纯贪恋美色?
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钟宴笙一直在躲,他不愿意。
钟思渡抿紧了唇,望着那张脸,试图看出他这些日子在定王府过得憔悴折磨的痕迹。
那双乌黑的眼忽然朝他这边转过来,歪了歪脑袋:“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完整的一张脸映入视线,眼睫浓密湿黑,被微微的泪意浸染,仿佛一块薄薄的白釉瓷,因为太过易碎,让人想要仔仔细细看着收着……除了因为见到侯夫人沾了点泪,钟宴笙身上似乎没有一点被摧残折磨的痕迹,反倒像是比在侯府时更受娇养滋润。
像一朵被人精心养好的花,娇艳欲滴。
钟宴笙没有察觉到钟思渡的复杂心情,看着钟思渡,大大方方夸奖:“你今日穿得很好看。”
钟思渡一怔,不知为何,下意识将腰收得更直,不太自然地“嗯”了声:“……多谢。”
为了今日的宴会,淮安侯府邀请了京中几乎所有的世家名流,连宫中也会来人,而钟思渡是这场宴会的主角,穿得也比平日更正式,整个人如青竹秀挺,端正温润,虽是少年,却已有几分翩翩风度。
但今日不仅是钟思渡的生辰,也是钟宴笙的。
以往侯府都是给钟宴笙庆祝生辰的,如今却不能给他过了。
钟宴笙来之前就想好了,因此没有露出什么异色,以免叫爹娘为难,可这副懂事乖巧的样子,反倒叫侯夫人心底更难受了。
宴会很忙,侯夫人要主持的事不少,但她现在却全没心思,她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拉着钟宴笙的手往内院走,细细问:“迢儿在那边过得如何?睡得好不好?吃用习不习惯?”
钟宴笙一一回答完,侯夫人又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娘以为迢儿今日不会回来了,便没有做你的面,现在去做好不好?”
钟宴笙看着华服璀璨、忙着主持事务的侯夫人,本来就在忙,还来陪他,再去做份面,哪来的时间?
他停顿了下,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摇摇头,语气柔软:“不用啦娘,有人给我做了。”
侯夫人不仅没放心,反而更难受,偏头叹了口气。
因为淮安侯在见客,钟宴笙跟着侯夫人去了偏厅,侯夫人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侯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得经她的手。
只坐着说了两句话,就三个人来求见夫人了,侯夫人没办法,只得先离开会儿。
偏厅里静下来,就剩钟宴笙和钟思渡。
直到此时,今日异常沉默的钟思渡才开了口:“你方才对母亲说的,都是实话?”
钟宴笙茫然:“什么话?”
钟思渡的目光紧锁在他脸上,寻找着说谎的痕迹:“过得很好,对你很好,没有不习惯。”
原来是关心他。
钟宴笙心里升起一股感动。
钟思渡说不可能喜欢他的那天,他都没想到能有和钟思渡和解的时候,他跟钟思渡不和,难过的也是淮安侯和侯夫人。
为了让钟思渡放心,钟宴笙重重点了下头,凑得离他近了些,悄悄跟他说:“定王殿下其实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可怕啦,我睡不惯他的床,他就让人将床上床下都换了。老管家伯伯人也很好,每日都给我做我喜欢吃的,每个人对我都很好。”
睡不惯,他的床?
钟思渡脸色僵滞,简直不敢想这几个字背后的意思,垂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握了握,才勉强点了下头:“那就好。”
嗯,他放心了。
钟宴笙满意地坐回去。
淮安侯见完客过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这几日被叫去主院的云成。
有侯爷在场,云成再想念钟宴笙,也不敢冲过来,就默默给钟宴笙倒了杯茶,瞅着钟宴笙揉发红的眼眶,看得出这几日担心得很,向来心大的云成眼底下都有些青黑了。
钟宴笙朝云成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有话一会儿去春芜院说。
看见钟宴笙,淮安侯端肃道脸色缓了三分,望着坐在一处的两个少年,一个神秀漂亮,一个温润如竹,哪家有这样的孩子都会骄傲。
淮安侯心里也难免复杂。
找回钟思渡的时候,他与夫人在忧愁如何让这两个孩子融洽相处,等这两个孩子能融洽相处了,又……
“迢儿,”淮安侯道,“过来,与爹单独说说话。”
钟宴笙听话地跟过去,走到廊下,淮安侯背着手,定定看了他片刻,才问:“迢迢,你会不会怪爹这样做?”
钟宴笙眸色清净明透,含着段天然的温柔明澈:“不会,我明白的,爹。”
淮安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片刻之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迢迢,你记住,若是往后出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定王能护住你。”
钟宴笙茫然地望着淮安侯,不太明白淮安侯怎么能断定萧弄会护着他。
而且他又不惹事生非,怎么会摊上什么大事呢?
见淮安侯没有解释的意思,钟宴笙迟疑着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宴会就快开始了,宾客们已经在路上,淮安侯和侯夫人都忙得很,能抽空说两句话已是不易,侯夫人说完,也被下面的人催着离开了。
钟思渡也要去前院准备迎客露面。
钟宴笙只好带着云成回了春芜院,他还惦记着自己藏的那堆东西,万一被搜出来……头皮发麻。
好在他的房间什么都没变动,维持着原样,云成跟在后面,吸着鼻子道:“夫人不准动少爷的东西,只叫下人扫扫灰……少爷,我听夫人的意思,您似乎还要去定王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钟宴笙发现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看出他的沉默,云成憋了一瞬,哇地就哭了:“少爷,您是不是以后就不回侯府了?那带我走吧!我、我不在乎您是不是侯府的少爷,只要跟着少爷,就算去沿街乞讨我也愿意……”
他一哭,钟宴笙好不容易在爹娘面前憋住的情绪也差点收不住,险些对着云成一起呜呜哭起来。
但钟宴笙感觉这样好像有点傻,他离开侯府,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吸了口气憋住眼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云成你别哭,等我离开定王府,就带你来我身边。”
云成的眼泪说收就收,破涕为笑:“好,少爷您千万别把我丢下了。”
在侯府的时间过得格外快,没多久就到了开宴的时间,云成陪钟宴笙说了会儿话,想起些自己负责的事,也不得不去前院。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下人来来往往,团团喜气。
钟宴笙每天中午都被萧弄拎着睡午觉,都快形成习惯了,看大家都在忙,就自个儿在床上眯了个午觉。
醒来时天色已微黑,在后院都能听到前院喧闹的声音,前院那般热闹,反倒将后院衬得愈发空寂。
云成似乎回来过,发现钟宴笙睡着了,就把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番,又带来了碟他喜欢的茶点。
钟宴笙听着前面的热闹,摸黑坐到椅子上,尝了一小口,感觉没从前好吃。
今日他不适合露面,只能待在后院里。
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屋里待了许久,钟宴笙逐渐感觉空落落的。
虽然他喜欢安静,讨厌喧闹,但今日到底是他的生辰,淮安侯和侯夫人忙着主持宴会,甚至都没机会跟他多说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钟宴笙鬼使神差的,悄悄么么去前院看了看。
离那些热闹的人声越来越近,钟宴笙不敢靠近宴席,藏在一棵树后,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淮安侯、侯夫人和钟思渡。
侯夫人不知道在跟淮安侯和钟思渡说什么,淮安侯脸上难得展露了笑意,钟思渡也低头浅笑。
不似钟宴笙容貌殊丽身子孱弱,他面容肖似父母,玉树琼枝,一看便知是淮安侯府真正的世子。
宾客们朝他们揖手恭喜:“侯爷,多年不见,恭喜侯爷寻回亲子,贵公子气宇轩昂,才气过人,望着贵公子,都能想起当年探花郎的风采了,哈哈!”
钟宴笙挠了挠树皮。
即使他心底有些失落和难过,也不得不承认,钟思渡看上去与淮安侯和侯夫人更像一家人……不对,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
满院热闹与他无关,钟宴笙听着那些欢天喜地的祝词,心底反而更酸涩难受了,强忍了一天的情绪摇摇欲坠的,赶紧从人少的长廊偷偷离开。
正在跟长辈说话的钟思渡余光中看到偷偷溜走的钟宴笙,笑容一滞。
他知道钟宴笙的心情肯定不会很好,但今日于他而言无比重要,比斗花宴还要重要数倍。
“思渡?”侯夫人疑惑开了口,“在看什么?快叫世伯。”
钟思渡停顿了一下,浅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了只鸟儿飞走了——世伯。”
钟宴笙一个人在长廊上溜达了会儿,有点想回王府了。
踏雪这会儿肯定趴在羊绒毯子上,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等着他,大猫猫抱起来暖乎乎的,皮毛柔软厚实,踩起来也很舒服。
可是前院宾客那么多,他不好穿过去。
钟宴笙想了想,避开人,走他从前偷偷溜出侯府的那条小路。
到了地方一看,钟宴笙才发现门被封死了。
大概是他溜出去了太多次,被淮安侯发现了。
今日侯府的宾客太多,其他后门也都全部锁住了,避免有人从后院溜进来生事。
钟宴笙在墙边转来转去的,犹豫了会儿,决定爬墙。
只是钟宴笙虽身量清瘦,却体力不足,快爬到墙头时,已经开始气喘吁吁,细瘦的胳膊微微发抖,手上没什么力气了。
回头一看,已经离地面很高了,用来垫脚的东西还被他不小心蹬飞了,一时上不去下不来,格外怀念起云成。
若是云成在的话,就可以拉他一把了……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他的手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轻轻一拽,带着他攀上了那道看似高不可攀的院墙。
钟宴笙的眼睛微微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身华服、格格不入坐在院墙上的男人:“定王殿下……你、您怎么会在这儿?”
萧弄轻轻挑了下眉:“本王若是不来,你准备在这墙上挂多久?”
钟宴笙不太好意思地低下脑袋,随即脑袋就被揉了一把:“委屈成什么样了?不痛快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做什么?”
夜风吹走了白日的闷燥,钟宴笙坐在院墙上,晃了晃小腿,唔了声:“也不是不痛快,就是心里闷闷的……”
萧弄垂眸望了他片刻,忽然从院墙上站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本王带你去解解闷。”
“哎?”
钟宴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抱着,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淮安侯府的院墙高得很,失重感猝然袭来,钟宴笙下意识死死抱住萧弄,吓得啊了声。
与此同时,一声马嘶声响起,在萧弄的主导下,俩人稳稳落到了马背上。
钟宴笙惊魂未定,手还死死攥着萧弄的衣角。
萧弄像是作恶成功,低低笑起来:“胆子小得跟只小雀儿似的。”
说着,一蹬马,坐下的马儿与他默契十足,立刻撒蹄狂奔而去。
萧弄的马跑得极快,但有萧弄带着,却没那么颠簸,比钟宴笙自己骑马还要稳当。
两道的风景飞速后退,钟宴笙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会儿,又睁开另一只眼,呼呼的冷风迎面吹在脸上,他的眼睛亮起来,渐渐感到了几分快马驰骋的快意。
见钟宴笙坐得直挺挺的,萧弄都替他累,又吹了个口哨。
方才还跑得很稳的马儿陡然狂烈起来。
钟宴笙本来享受地吹着风,立刻就被陡得歪来倒去,慌乱叫:“殿、殿下,你的马!”
“它发癫。”萧弄悠哉道,“我管不着。”
钟宴笙生怕被甩下去,身后的怀抱宽阔坚实,让人感到安心,他试探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将后背靠了上去。
方才绷得紧紧的清瘦身躯忽然靠进了怀里,幽幽的香气拂过鼻端,萧弄垂眸望着黑暗中依旧一段清瘦雪白的颈子,上面有瓣小小的花瓣胎记,位置隐秘,估计钟宴笙自己都不知道。
萧弄无意识舔了下犬齿。
这么香,不是在引人咬他吗。
也不怪踏雪成天惦记着钟宴笙,又想咬又想舔的。
钟宴笙的脖子很敏感,咬上去时浑身都会发抖,从耳根红到脖子,全身都会慢慢沾上红,像只熟透的小虾子。
盯了片刻后,萧弄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天色暗下来,街上就没那么热闹了,快马驰骋也不会扰民,马蹄撒欢狂奔着,畅快淋漓。
钟宴笙的兴致被带得很高,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萧弄没有明确回答,牵着缰绳,道:“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钟宴笙就知道是哪儿了。
萧弄带他来到了城墙边。
钟宴笙没骑过这么快的马,骑得高兴,但下马的时候,腿却止不住发软,磨蹭了几下,就被抱臂等在一旁的萧弄抬手抱了下来。
钟宴笙窘迫:“殿下,放我下来吧……”
他发现了,踏雪喜欢扑人舔人,定王殿下喜欢一言不合抱人。
萧弄也不刻意逗他,将他稳稳放到地上,带着人往城墙上走。
也不知道萧弄是怎么打点的,居然没有人阻止两人上城墙。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四周黑漆漆一片,这面城墙外肯定也看不到什么风景。
钟宴笙有些奇怪萧弄带他来这里做什么,话还没出口,猝不及防又被抱了起来,萧弄抱他跟抱什么娃娃似的轻松,将他放到了城墙垛口上。
底下黑幽幽的,晚风猎猎吹来,钟宴笙害怕得缩了缩脚,蹙着眉刚想问萧弄,萧弄自个儿也坐到了城垛上,坐得比他稍高一些,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什么。
下一刻,一缕幽深的埙声从萧弄唇下吹出。
古埙声清冷低沉,绵绵不绝,在城墙之上,愈发悠远。
钟宴笙听得怔怔的,询问的话到了嘴边也忘了吐出来,捧着脸认真听着萧弄为他吹奏的埙曲。
悠远的古调,似是看不到尽头的大漠,覆盖苍山的大雪,曲调渐渐从低幽转向高昂,声音直击心口。
就在那一瞬间,下方的黑暗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璀璨明亮的火光!
打铁花!
钟宴笙吃惊地睁大了眼,看见那片黑暗的城墙之下,站着几个人,将滚滚铁水击打在石墩之上,刹那之间,爆发出无比绚烂的火花,飞溅、燃烧,滚烫而热烈。
华丽的火光倒映在眼底,他的呼吸都停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眸色被映得极亮极亮。
埙声不知何时停了,萧弄单手把玩着那只陶埙,另一只手垂下去,按在钟宴笙的脑袋上,揉了把他柔软的头毛:“还闷吗?”
钟宴笙有些恍惚地望向萧弄,火光映亮了那张总是带有几分不正经邪气的脸,此时低头望着他的神情,竟似有几分怜惜的温柔。
火花还在盛放,城墙之上,外人闻风丧胆的定王殿下却在逗他开心。
钟宴笙好像明白了淮安侯为什么会那么说,眼底越来越亮,抿唇露出笑容:“嗯!谢谢殿下!”
萧弄一挑眉,又不那么好说话了:“叫我什么?”
“……王爷?”
“想清楚。”
看萧弄变了神情,显得容色冷酷,钟宴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看他眼睫扑簌簌眨着,脸色茫然,萧弄沉默片刻,无奈了:“从前怎么叫我的?”
忙前忙后哄人开心,得到的居然还是一声声“殿下”,岂有此理。
钟宴笙愣了一下,想起认错人的尴尬,嗫嚅了一阵,小小声试探叫:“哥哥?”
萧弄唇角弯了弯:“大声点,没听见。”
底下的火花还在盛放,忽明忽暗映在他们脸上。
夜风习习,片晌之后,将旁边人的声音吹入了耳中。
“哥哥。”
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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