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皇城下已是夜幕四合，萧玄素哭了一会儿眼睛有些肿，坐在车里重新擦了把脸，她让阿棠不必等她。

谢棠想她可能想自己待一会儿，便先下了马车。

挑开车帘她就看见这条街上挂满了花灯，绕着皇城的河流之中也放了一盏盏莲花灯，街头等着看烟火的人汇聚如长龙，竟是与元宵节一样热闹。

她扶着连翘的手下车，裴祯已经先快步过来了“去皇城墙上，看的更清楚。”

夜里风有些冷，将谢棠的鼻头吹的红红，裴祯瞧着她在想菩萨也会怕冷吗？

顾敏君和谢莲崖翻身下马，怎么可能看不到裴祯黏在阿棠身上的眼神。

只是谢莲崖早已料到会如此，经历过上个世界的温纯、师尊，这个世界他已经习惯了，阿棠总是受人喜爱的，从前是，现在更好。

他没有太多情绪，顾敏君却有些受不了，再喜欢也不该如此不顾分寸，他冷着脸上前带阿棠上皇城墙上去。

皇城墙是不许闲杂人等登上的，但今日来是又是太子殿下，又是内阁大臣，亮了牌子后，守卫便毕恭毕敬的请他们登高台。

顾敏君、裴祯伴着阿棠上了皇城墙。

谢莲崖慢了一步，他看到街边有卖炒货的，便拐过去买了一包炒货，虽然栗子没了，但还有霜糖花生和山核桃，这些也是阿棠爱吃的。

这样冷的天气，阿棠热乎乎拿在手里也暖和。

他将炒货裹在衣袖里，刚要登上皇城墙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谢大人等等。”是萧玄素的声音“请等等。”

谢莲崖回过头去，瞧见萧玄素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站在夜风中，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般，“萧姑娘可有事？”

街边的灯笼摇摇晃晃闪烁在萧玄素的双眼里，她手中紧紧搅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在鼓起万般勇气，终于朝他走过来说“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谢大人能不能和我单独谈一谈？”

谢莲崖捂着衣袖里热乎乎的炒货，怕它凉了，可萧玄素眼眶微红的恳求道“求你了谢大人，只是几句话的时间。”

她手指搅的紧紧，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只为了和他说几句话，只几句话。

谢莲崖望着她，到底是点了点头，随她移步去了皇城墙下的无人之处，他站在城根下抬头就能看见刚刚登上城墙的阿棠和裴祯、顾敏君。

阿棠站在城墙上，碧色的裙摆被风吹的如蝶翼抖动。

“谢大人。”萧玄素叫了他。

他垂下眼看想她，才发现她那双眼也被风吹红了一圈。

嘈杂的人声中，萧玄素仍然能听见自己激烈跳动着的心，她的手指很凉很凉，紧紧抓着衣袖，明明鼓起了那么多勇气可开口的时候还是不敢看着谢莲崖的双眼。

他那双眼太美了，不笑时冷若冰霜，可笑起来时又让你觉得他柔情似海。

“谢大人。”她又叫了一声，垂下眼去，脑子里反复出现谢棠和她说的话，她想要的、喜欢的，至少要努力去试试。

哪怕她明知道没有结果也不重要，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大人。”她第三次叫他，抓紧手指道“我知道我和你说这些不应该，我的夫君由不得我选……但是，我想问一问你。”她抬起眼看住了谢莲崖“我心悦于你，你可也……喜欢我？”

她的话说出口，如同风中掷地的玉珏。

谢莲崖望着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今的萧玄素很像上个世界里他的妹妹，那个娇宠长大的小姑娘，一朝家破人亡便如同风中孤草，命运由不得自己。

他很清楚，崔家倒台之后，萧家岌岌可危，急切的想要抓住裴祯，所以萧摇光肯拿命来保护裴祯，也谋划着将妹妹嫁给裴祯。

她的夫君确实由不得她选。

“萧姑娘。”谢莲崖放低了声音与她说“我心中早已有了生生世世喜爱之人，那个人不是你。”

这话说出口，萧玄素的眼眶中便涌出了眼泪。

可是他要说清楚，他不想让萧玄素生出什么错误的念想，这样会害她更痛苦，“萧姑娘厚爱我不能领受。”

萧玄素慌忙扭过了头，她无法控制眼泪，也不想让谢莲崖看见她哭了，那样就太没出息了“我知道了。”她只是想要问清楚、说出口、也算是为自己努力过一次。

“对不起萧姑娘。”谢莲崖在她背后说，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与她说话时都要温柔。

萧玄素眼泪就掉的更厉害了“别，别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抬手擦干眼泪，强忍着泪水回过头对谢莲崖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大气的话，可话到嘴边就想哭，便只能匆匆说“我们去找阿棠吧！”

她转身快步逃似得跑上了皇城墙。

谢莲崖站在原地，竟是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她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帮她，能做到的他自会尽力去做。

他望着她的背影，很清楚不该插手萧玄素的人生，可她的处境太像上个世界里的阿棠和他自己了，若是可以，他希望像阿棠这样的小姑娘能够开心长大，一世平顺。

皇城墙之上，谢棠垂着眼望着城根下的谢莲崖，又看向跑开了萧玄素，她开了监听全部听见了。

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萧玄素不止是萧玄素，是千千万万向阿棠那样的女孩子，命不由她。

她和阿棠何其幸运才得到主神系统的绑定，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灯笼招展的夜色里，萧玄素一袭海棠红的衣服低着头跑上来，再到她的跟前时已经擦干了眼泪，虽然眼眶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却对她笑了。

这笑容里谢棠知道意味着什么，谢棠毫不吝啬的也对她笑了，张口想对她说什么，天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一束烟火在夜空中炸了开。

谢棠冷不丁被吓了一条，耳朵就被顾敏君捂了住。

随后“砰砰砰”的响动在夜空中一下下炸开，谢棠想也没想抬手捂住了萧玄素的耳朵。

萧玄素愣了住，在一束束流光溢彩的烟火中看见谢棠明亮的双眼，她对她笑着，比口型说烟火开始了。

她和她齐齐抬头看向夜空，无数的光在黑丝绒一般的天际绽放开。

烟火映亮每个人的脸，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天上的烟火，顾敏君和裴祯却在看阿棠。

只有谢莲崖在烟火的绚丽光彩下，拿着一包炒货从台阶上慢慢的往上走，孤零零的想要去往阿棠身边。

“砰砰砰”一连串的烟火爆开，光芒照亮半壁的夜空，皇城墙下是一阵欢呼声。

萧玄素拉下了阿棠的手，牵着她并肩站着，指着一束束烟火给她看。

这个世界被盛大的欢乐充斥着，裴祯偷偷的看着谢棠，她吹着手就站在他的身侧，他的一颗心随着烟火的爆裂在跳动，仿佛这么巨大吵闹的声响能掩盖住他小偷一样的心思，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就是现在，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他衣袍下的手指动了动，猛地伸手一把握住了谢棠垂在身侧的手，她似乎吓到了，抖了一下扭过头来看他——一双眼在烟火之下格外璀璨。

裴祯望着那双眼有些呆了住，热的，她的手指很热，全然不像菩萨那没有温度的手指……

废话。

谢棠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他像个呆傻的小疯子，她神女时开的是虚拟形象，当然没有温度。

“砰！”烟火燃放。

她挣了一下手，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身后站着的顾敏君突然一把抓住了裴祯的手，力气大极了想扯开了裴祯的手。

“放手。”顾敏君盯着裴祯，脸色黑的出奇，一字字的说。

裴祯却不放，拉着谢棠的手开口问道“你是……”他想开口直接问她是不是菩萨，他不想再墨迹了，若她真是菩萨，她会被顾敏君抢走，会被父皇抢走。

可不等他问完，顾敏君勃然大怒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脸上“我让你放开！”

那一拳头重极了，裴祯被打的松开手踉跄后退，跌靠在背后的城墙上。

“砰砰！”烟火不停歇的绽放。

萧玄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顾敏君打了裴祯，吓了一跳。

谢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敏君，他一向温和从不与人动手……

顾敏君扑上前去抓住裴祯的衣襟，恼怒的道“你在做什么？你若是喜欢她就光明正大的喜欢，不该冒犯她轻薄她！”

“砰砰”的烟火之中谢棠的心被声音震动着。

裴祯被压在城墙之上没有动，也没有反击，只盯着谢棠，忽然眼神发狠，脚下猛地朝一旁的红柱一蹬，甩开顾敏君的手，整个人翻下了城墙。

“裴祯！”

“太子！”

萧玄素吓懵了，所有人都吓傻了。

“裴祯！”顾敏君整张脸没了血色。

“砰砰砰”烟火染红夜色，裴祯的身影下降如同断线的风筝。

他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谢棠根本来不及多想，扑到城墙边，只来得及立刻点击使用凤凰双鸟——

在裴祯落地的瞬间，金光将他包裹，他落在了凤鸟的羽翼之上，绚丽的烟火之中他听见许多声音，烟火声、尖叫声、高呼声。

以及耳朵里“叮”的声响。

那是每次菩萨给他送饭、给他道具时都会响起的声音，他在金光之中盯着城墙上的谢棠，她皱着眉怪责一般的在看着他。

在这一刻他几乎要确定，她就是菩萨。

除了菩萨没有人会救他，若非菩萨没有在现场亲眼看着他掉下去，能这么快的救他吗？

谢棠扑到城墙边的瞬间，凤凰神鸟就出现救了他，他不信这么多的巧合都只是巧合。

他在金光中，在脑子里问道菩萨是你对不对？

他知道菩萨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

他看见谢棠无奈一般将眉头皱的更紧了，那细微的表情不正是说明，他的心声谢棠听到了吗？

她还能是谁？

烟火“砰”的盛放。

谢棠在巨大的声响中听见裴祯的心声，疯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废宫中那个小疯子，为了一口吃的不顾死活、头破血流。

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他压根没想若是他摔下去有个三长两短，顾敏君怎么办？

他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何况是别人的。

谢棠不再看他，任由凤凰双眼将他放在地上，转身拉住顾敏君和萧玄素的手腕便走。

顾敏君一愣，垂眼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指，任由她牵着，一路往皇城墙下去。

而谢莲崖就停在半路，看了一眼落地的裴祯，又看了一眼冷着脸从城墙上下来的阿棠，心中慢慢笑了一下，裴祯错了，他太心急了，他不明白阿棠吃软不吃硬，阿棠从不喜欢被人“掌控”。

“阿棠？”谢莲崖诧异的叫了她一声“不看烟火了吗？”

“不看了。”谢棠拉着顾敏君和萧玄素，脚步不停道“不好看，我要回家。”

谢莲崖跟在她身后，天上的烟火越发的绚丽夺目，可阿棠再无心留意一眼。

下了皇城墙，谢棠径直去了马车上。

“谢姑娘！”裴祯在叫她，他被凤凰双鸟困在原地无法过来。

谢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冷又疏离。

只一眼裴祯就老老实实僵站在原地不再挣扎，声音里满是哀求的又叫了她一声“谢姑娘。”

她生气了，她要疏远他了。

他心慌的厉害，谢棠却已放下车帘，没有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