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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千骑奉花 云林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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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三人策马北上,一路看尽了山花藏笑,素月流天,巳牌十分,黄藤部的营居之地——孤竹城已然在望。说到孤竹城,尚有段举撼人心的来历。昔年春秋霸主齐桓公任用管仲,帮助燕庄公出兵令支国攻伐山戎,结果一直将令支国主密卢赶到孤竹国。如今的段国黄藤部离当日的孤竹国不远,境内却遍生孤竹,自东向西绵亘达数十里。几年前,辽东附塞两个部落的部帅素喜连、木丸津拥兵作乱,所到之处,攻陷诸城,杀掠士民,连年为寇。慕容国君慕容廆的大公子,鹰扬将军慕容翰与之在附近交战,屡败贼兵。那素喜连穷凶极恶,时值箭矢将近,粮草缺乏,威胁黄藤部帅登石镜三日之内缴足千石粮草,否则将灭了黄藤,令其鸡犬不留。

登石镜接到素喜连的传徼,忧心忡忡,不知所措,段国兼南使君文烹向他献了一计,令部中老少全体出动,伐孤竹万茎,假借为素喜连赶制弓箭之名,一夜一日之间竟在黄藤四周筑起了一座竹城,待到素喜连发觉不妙时,却为时已晚,此际的黄藤孤竹城,城高数丈,宽近一丈,固若金汤。素喜连大怒之下,又恐慕容翰趁机来袭,只得怏怏而退。自此之后,黄藤孤竹便城名闻燕、代,于今竟成了段国设在与慕容交境的重镇。

这日天上似乎刚刚下过一场新雨,南飞鸿三人缓辔羁缰,抬头一看,但见天穹含阴藏云,天际云重,碧竹影露,晦光之中前方端然一城,但见城高三丈多,横长里许,城墙历经数年的风霜,已经变为黄色,风干后的孤竹愈加坚韧结实了。这刻城下正有几个段国士兵把守,如今燕、代尚算安宁,所以镇守城门的士兵并不太多,倒是这黄藤部素来繁荣,高大的城门中不时有猎牧耕作的百姓出入城门。通过城门洞向城内望去,但见街道纵横交错,房舍错落,此起彼伏,竟颇似中原的城郭舍居。但到底是边城小邑,街道两旁店铺不多,少了中原的市廛之状,显见城中百姓大部分还是以猎牧为生。

到了这刻,南飞鸿反有些踌躇,眼看自己即将获得天下至上的剑法,事到临头,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回头看屈云、慕容焉二人,却见屈云正向慕容焉描述所见一切,慕容焉虽看不见,但他心里却清楚的很,恁久的处于黑暗之中,他已开始用心来看这个世界,而且看到的比常人更细微。这些与常人极其细微的差别使他偶尔会联想到‘太微剑法’上去,又有了深刻的体会,这种体会不是在剑招剑式上,而是从剑法原理上的体悟。

他笑了笑,促着屈云提马入城,南飞鸿无奈,只得与他们一起进城,三人上了御道,南飞鸿领先而行,屈云按慕容焉的吩咐向街人问了部帅府的位置,当下三人循向而去,不一刻,到了一座大的宅府前,抬头一看,但见朱门高敞,洞门四敞,门首悬了一匾,纹龙绘虎,以鲜卑字书着‘黄藤部帅府’几个大字。

屈云自幼身居乞郢部,几曾见过如此堂黄的部帅府,立在马上怔怔地看了半晌,一时竟忘了向慕容焉解说,这也难怪,乞郢部的部帅府只不过几间结实的木屋而已,与此相比,自然是霄壤之别。而南飞鸿看到的又不一样,慕容焉也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氛。这刻部帅府却完全不似街外那般热闹,府门两旁竟立着数十名佩剑的黄衫武士,但见他们个个杀气腾腾地注目着门前的行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象发生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见三人突然驻马于此,不由得手按剑柄,一起警戒地盯住了三人,眼中尚有三分惧意。

屈云扶了慕容焉下马,到了此时南飞鸿也只能跟着慕容焉行事,三人堪堪行到门首,那数十名剑士竟个个身手不凡,见状如一触及发的箭矢,纷纷拔剑。为首一人疾声喝道:“来人止步,阁下胆敢再上前一步,定让尔等伏尸阶前。”说着挥了挥手,那些剑士顿时纷纷下阶,将三人作环状拒于门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南飞鸿见状大惊,作势就要拔剑,但当着这么多剑士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当下迳自转向慕容焉。慕容焉虽未能看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得到,他心中一滞,心道再给他一个机会,当下问南飞鸿道:“南飞鸿,你真的不后悔与我同行么?如果你要退出,现在可以提马出城!”

南飞鸿闻言一怔,他心中不解在强敌环伺之下,慕容焉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一想到当日慕容焉精妙绝伦的剑术,心下一坚,想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怎能求得至上的剑术,他妈的,豁出去了。”一念及此,他咬了咬牙,当下断然道:“慕容兄弟,难道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我么,我既然跟你来了,早就誓与两位同生共死了。”

慕容焉心中黯然一叹,摇了摇头。

这刻那群黄衫剑士早看不下去,为首之人听他们言语,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锵!”地一声掣出长剑,警戒地喝道:“你们三个是专门来部帅府的?”

“是的。”慕容焉连忙应道:“我们三人是专门来拜会贵部部帅的,还烦请这位大哥通报一声。”

那为首的黄衫剑士闻言一声冷笑,断喝了声“好”,当下向那群剑士挥了挥手,早有六个掣剑,“唰”地纵身到了三人的身后,截断了三人的后路,其余的剑客散开左右,完完全全地将三人围到了中间。屈云见状大惊,忙上前挡住了慕容焉。南飞鸿也“锵!”地一声拔出了三尺青锋,惊遽地仓惶四顾,眼中顿时布满了杀气。倒是那群武士见他如此模样,反而俱被吓了一跳,心怀忌惮地退了一步,这群人的人数虽然不少,但却没有任何一人敢首先出手,终怕作了南飞鸿剑下的亡魂。

慕容焉很是奇怪,这群人根本没有道理。想他们数十个剑客,没理由惧怕三个陌生人。看来此事内中必然另有蹊跷。但究竟是何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结果,双方剑拔弩张,对峙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开打。但这种景况却不能永远相峙下去,必须一方出头,打破僵局,但眼下的情况谈何容易。一个搞不好,僵局没打破,反而会使情况激变,双方突然发难,到时情况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正在双方骑虎难下之时,府院内陡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枭鸣,接着响起了两声凄惨的叫声。院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杀人啊!兼南使君死了!”

场下众人闻言,无不神意惊遽,慕容焉三人脸上都不禁掠过诧异之色,不知有谁敢在段国登石镜的部帅府公然杀人。这刻功夫,部帅府内顿时乱作一团,府院内武士、护卫纷纷奔向府堂,杂沓不休,呼喝不止。院外的数十名黄衫剑客神情猛震,大叫“不好”,为首之人怒骂一声,道了声“快回去!”,当先一纵身,疾射府院内。其余的剑客闻声也脸色大变,竟再也不理会慕容焉三人,纷纷抽身飞掠府院,区区展眼之功,门口的剑客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三人莫名其妙,怔怔立在当地,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南飞鸿不知所措地望了慕容焉一眼,道:“慕容兄弟,登石镜不是你师父陆前辈的朋友么,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慕容焉道:“部帅府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方才那些黄衫剑客可能把我们误认为其他人,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南飞鸿点了点头,眼下这里的情况不明,也只得走一步说一步了。当下屈云扶了慕容焉,南飞鸿领先携剑进入了部帅府,三人入内一看,院中连个人影也没有,倒是后面的府堂惨叫连连,片刻之间又静寂了下来,想来府中的武士剑客都到了后面保驾去了。

三人行了几步,向着那惨叫声的来处走去,堪堪就要穿进二进院落,正在此际,头顶蓦地传来一声枭鸣,南飞鸿三人大吃一惊,他与屈云尚未抬头的光景,三丈高的墙顶惊变突生,上面快愈闪电般射下两道光影,不知如何竟立在了屈云与南飞鸿身旁,陡然出手如电,二人应声而倒。其中一人点倒了屈云,动作毫不停滞,迅若奔雷地伸手迎面点向慕容焉胸中期门,哪知慕容焉突然注定目光凝视住他,清澈的眼光如一泓清冽的水,映出了眼中的他。

但见此人五官中除了鼻、耳两官,其他尚算正常,但一只扒鼻子,一对猿耳朵使得他奇形怪状,更奇怪的是那两条腿,教常人粗大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很恐怖,尤其是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显然是刚杀了不少的人,惊怖怪异,即使在白天也会吓死人。但慕容焉却连眨一下眼也没有,那两泓清水静静地注视着他,正所谓眼为心声,若一个人没有无拘无束、毫无阻碍的心灵,焉能至此。倒是他的眼光,使得这个怪人为之一滞,正在这当儿,府堂突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另外一人拉了那怪人一把,双双晃身消失在黄藤的屋宇之上。刚才,慕容焉虽未能看到那两个人,但他很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而且离自己很近,鼻中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种香味与臭味混合的味道,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奇怪的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怪人在用香味掩盖身上的臭味,而这种香味很常见,乃是芸香,俗称的七里香,大江南北用它的很多,几乎家家都有。他身上的这种混合味道,闻起来很特别,也很少见。倒是另外一人,脚步稍重,显然轻功不及这个怪人,直到两人飘没屋宇之后,里面才突然窜出五、六个黄衫浃客,迎面纳头正看见慕容焉三人,两个躺在地上昏厥了过去,一个直愣愣地立在当地。

那几个剑客颇为一怔,其中正有方才为首拦截慕容焉的人,他抢过来看了地下的两人一眼,奇怪地问慕容焉道:“你们三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还敢擅闯府堂,你……看到了什么人?”

这人一脸焦急,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但慕容焉却怔了一回,转向那人,一抱拳道:“这位大哥,我是个瞎子,你说的是不是两个人?”

那人闻言“哦!”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了慕容焉几眼,看他眼睛虽然清澈无碍,但却很少移动,心道果然是个瞎子。但他既然看不见,却如何知道对方有两个人,当下异道:“两个人?你既然看不到,如何知道他们有两个人?”

慕容焉心中暗叹,看来那两人武功奇高,府中这帮剑客竟连对方人影也没看到,更不知道对方来了几个人,当下徐徐应道:“我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闻到了一个人的味道,所以知道他们有两个人……”一言及此,他突然问道:“请问部帅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你不用管,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三个为何到此?”那人步步紧逼地问道。

慕容焉攘臂道:“在下乃是慕容乞郢部人,名叫慕容焉。一个月前我杀了你们的卓鸢狼主,今日特来伏罪……”

哪知他话尚未完,几个黄衫剑客闻言神情忽震,为首的不禁倒退两步,见他身上并未带剑,当下素手一挥,一干众人纷纷执剑警戒地将慕容焉围了起来,看样子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对慕容焉颇为忌惮,这也难怪,试想以英勇的卓鸢狼主尚死在他的手里,此人必然剑术不俗,如今他手中虽然没有拿剑,安知他不是胸有成竹才敢来此。

那为首人脸色一沉,警惕地霍然按剑,沉声道:“就是你几日前又杀了白月狼主和几十名铁骑,部帅正要杀你,你还敢到黄藤部帅府闹事?”

慕容焉听几人的动作,心下早已了然几分,急忙辩道:“诸位不要误会,我这次不带寸铁,只身前来,正是前来伏罪,否则也不敢不带一刀一剑前来黄藤,诸位尽管将我缚起,在下绝不反抗。只要带我去见登石镜部帅,杀剐存留,悉听尊便,在下绝不敢欺!”言间,迳自将双手递上,徒然待缚。

那为首之人闻言,对他的大气颇为一震,暗忖来此人若是闹事,量他也不敢不带寸铁直入黄藤,言下颇有道理,如今他已身在黄藤,还怕他会飞不成。当下一挥手,早有三个黄衫剑客一涌而上,同时动手,将慕容焉一把扭住,其余几人见慕容焉已然被制,顿时早放心了七、八分,上去七手八脚将地上的南飞鸿与屈云二人扭起。那为首之人又命人入堂向部帅禀报,一面挟着三人涌入正院。不一刻,堂内奔出一人,吩咐几人将慕容焉三人推进堂中,那人应了一声,挥手压了三人步入大堂。

这刻,堂中正有几个人打扫收拾,地上尚有几摊鲜血没弄干净,十来个人抬着七具血淋淋的尸体出去,看他们死状很惨,有四个胸口有一个拳头大的大洞,洞穿前后。另外三个不见了头颅,颈间伤口齐平,显见是被极其锋利的兵器将偶斩去,余势将头抛到了别处。

这些人似乎都知道慕容焉这件事,那为首之人一挥手,早有几个人一涌而上,将屈云三人七手八脚捆了起来,这时屈云和南飞鸿依然未醒,大庭内一片狼迹,活罗和二十所个武士弓上弦,剑出鞘,声势密不透风地护着一位年纪在四十几岁,丰颧宽颐,中气厚极的中年人出来,在中间落座,此人一脸胡子,脸上尚带几分余忌,刚才显然受到了惊吓,这时落座后,活罗目中闪射诡异寒芒,忍了忍满腔怒火杀机,目望着慕容焉和屈云,在此人耳边恭敬地低语几句,看活罗的态度,不问也知,座上之人必是黄藤的部帅登石镜无疑。

不错,这个人正是登石镜,但见他两眼一睁,威棱外射,面色沉寒地嘿嘿冷笑,突然猛地将桌子一拍,直震得桌上物品飞起,大喝一声,道:“你就是慕容焉?”

慕容焉立于庑下,并未跪下行礼,只攘臂抱拳道:“在下正是。”

旁边几个武士见活罗使个颜色,不由分说,上前猛然踹了慕容焉的膝背,因为他根本看不见,无从防备,顿时一脚被踹跪地上,双膝几乎跌碎,但这些侮辱,这个少年早就预料到了,是以他面上依然挺着坚毅之色,而在这种情况下,越坚毅就越会被折磨得更加厉害,他这么做正是要对方拿自己解恨,减少对五十里秀的族人用兵报复的可能。

果然,他的坚毅惹来了一顿惨烈的毒打,直打得他流了一地的血,皮开肉绽,直到堂上众人打得累了,登石镜也不禁暗暗皱眉,令人住手,方缓了一缓,依然沉冷地道:“慕容焉,我来问你,你今日只身前来送死,是不是慕容干虞逼你来的,是他怕我段国对五十里秀用兵才牺牲你的吧?”

这时的慕容焉几乎奄奄一息,但鼻端突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七里香,令他头脑一清,同时心生警惕,仔细分辩,此香绝非屋内所有,否则的话他一进来就应该闻到,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方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怪人又回来了,这个刺客的轻功慕容焉已经领教过了,但他的微香却令眼盲的少年第一个也是大厅内唯一一个发现刺客伏在屋顶的人。

“此人一定是为了杀登石镜而来……”慕容焉想着,心中陡地豁然一亮,顿时有了计较,同时口中应道:“部帅,白月与卓鸢却是在下所杀,我们草原上的好汉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被逼而来承担责任,一定会向部帅你求饶,但我没有,我只想求死,否则五十里秀和黄藤的父老会笑我慕慕容焉怕死,更会笑部帅不分主次。”

“住口!你杀了人还敢大言不惭,你以为你是谁?”活罗暴声喝道。

登石镜却突然挥了挥手,止住活罗话锋,其实,他也不想轻易对五十里秀用兵,因为最近慕容国君已向段国求和,这时自己一个区区部帅,如何敢擅自在紧要关头上开战。但他面上却晦暗阴郁,霍然起立,沉声道:“慕容焉,你是个很勇敢的少年,但你未必太草率了,白月、卓鸢是比武而死,用你抵命情有可原,但我段国那几十名铁骑又怎么算,难道又要用你这条烂命来还,我怕你还没有这么大的价值。”

慕容焉道:“这件事和慕容无关,乃是附近的大盗慕容红所为,如今堂下那个瘦脸少年就是慕容红的二弟,他可以作证……”当下,他将自己跟随几十名武士前来伏罪,半路被杀,如何脱身的事说了一遍,直听得堂上众人无不心惊,登石镜半信半疑,也听说过慕容红在附近附近出没的事,当下矍然色动,沉着脸略一迟疑,当即命活罗带那南飞鸿到刑房将他弄醒,大刑问出真相。

不足片晌,活罗回来了,手上都是鲜血,低低在登石镜而边说了几句,那登石镜方脸色稍缓,转向堂下,沉声道:“慕容焉,本帅已证明你说的话确实不假,但即便如此,你和屈云也不足抵尝这么多条人命,我看……”

慕容焉心中焦急,立刻大声道:“部帅暂请稍待,我有话说!”

“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活罗眼角吊起,眼射凶光地大声道。

慕容焉道:“我也知杀人必死,但这件事和我的兄弟屈云无关,和五十里秀的父老无关,只望部帅一片仁慈,念在慕容和段国本是同族,莫要再开杀戒,否则若是因为黄藤和五十里秀这件事而导致慕容、段国两国开战,黄藤和五十里秀都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到时部帅也难以自处,不如让我承担所有的罪,或五牛分尸,或凌迟刀剐,不管惩罚多么残酷,让我一个人死吧……”一言及此,慕容焉长身伏拜,连扣三首,直磕得头破血流。

场中的武士都是轻生重死的好汉,闻言无不面色微变,心头巨震,五牛分尸和凌迟千刀都是极刑中的极刑,绝非常人敢想象的,他们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刚烈,纷纷心中暗震,大为惊讶和感动,就连活罗也不禁一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少年。一时间厅下静住了,只有一缕如有若无的微香。几十双眼睛不由得一起望向了登石镜。

登石镜也心中微微一震,踌躇片晌,这时慕容焉又道:“若是我一人还不足抵命,在下愿意为部帅擒住今日深入帅府行刺之人……”

“什么,你能抓住今日的刺客,你又没有见过行刺的人,如何抓住?”登石镜不信地道:“而且,此人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入府行刺了,上一次本帅幸好不在,他杀了十名武士,但府中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到过刺客的样子,连镇东将军段青襦前来作客,也死在他的手下,你区区一人,教人如何能信?”

慕容焉对他的不屑一顾很理解,毫不为意地道:“部帅不信也是理所当然,但我一个该死的人,本用不着多管闲事,我只是想用他们换我兄弟屈云的命,请部帅依计行事,定能擒住此人!”

众人包括廊屋顶上的刺客闻言,都是一惊,大感讶异。

登石镜也不禁一怔,缓缓落座,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妨说来听听,但行与不行,本帅自有分寸。”

慕容焉不答反问道:“不知部中兄弟是如何发现此人的?”

活罗因为杀师之恨,本来是要将他立刻五牛分尸的,但这么多次,也不禁对这少年,暗暗佩服。天下人无论是善是恶,对于好的德行都有种尊敬之心,而这颗尊敬之心,我们或知道,或不知道,却代表了世间的每个人都有向善之心,即使是大恶人如活罗者,也不能例外。慕容焉这个少年是这样一个人,他能让没个人感到自己的善性,根性。

活罗望了登石镜一眼,见他点头,当下点了庑下一名武士出列,此人对慕容焉早已佩服,上前向部帅攘臂行礼,一面转向慕容焉讲了五日前的事。

原来,此人名叫大林,和他的兄弟二林都是黄藤的勇士,因为刀弓都习得不错,一起被选入了铁骑营。一日夜间,两兄弟带一勇士去城北巡视,那日夜里竹影扶疏,残月悬天,结果在竹林附近一片丛草间遇见了一团黑影,开始三人还以为是眼花,未加注意。但片刻之间,那黑影突然膨胀到两丈来高,状似一个踏鼻梁、猿耳目朵的鬼怪,目赤如火,磋尹吐舌,崛然起坐,甚是骇人,三人几乎吓死,二林却胆子稍大,大喝一声,拔剑砍去,这巨物拦腰斩断,变成了两个,依然会蹦会跳,脚不沾地,上半截血肉模糊,双睛外突,令人不寒而栗。下半截边血呖呖的惨叫着,摇晃着不稳的身体到处乱摸,大林三人立刻吓昏过去。待他们醒来,天已大亮,部中来了不少的勇士,见到大林昏阙,二林胸被重物洞穿心脏惨死,那个同去巡夜的勇士象鬼上身一般,将头扎在沙中,众人到时,那人惊吃了几斤沙,鼻口中尽是泥沙而不能出气,灌水方救活。

这件事令黄藤震动很大,第二日登石镜一面吩咐侦骑四出,严加搜索,但因为自己有事,与活罗西上,恰在此时,段国左贤王段匹磾的爱将,镇东将军段青襦前来拜访,结果正遇上那辞客行刺,当场和十名剑客被杀,段青襦临死时说了“猿耳”两个字,登石镜回来后,惊慌失措,段国的将军死在黄藤,怎么说自己也难逃干系,当听到段青襦的遗言时,猛然想起当日大林兄弟所遇的“鬼”也是猿耳蹋鼻,料想是此人所为。结果未到他找到人,今日刺客又至,幸好登石镜府内有密室,一干人听到杀声,立刻由活罗护着登石镜到密室躲避,才又逃过一劫。

话说到此,慕容焉已知屋顶那个偷听的人必然是此人无疑,但他清楚地知道,除了这人之外,还有一个与他同行的刺客。眼下那个怪人似乎颇想知道慕容焉如何擒拿自己,一直未发出任何轻微的声息,但他身上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两种气味,早落在了这个聪明的少年心内,有道是盲精哑毒,书者本言并无轻视残疾之人的意思,只是说盲人的其他感觉往往很灵敏,心灵很朗彻,这点屋上刺客恐怕死也想不到。

慕容焉听过之后,环揖一回,向登石镜一抱拳,道:“部帅,请恕在下直言,这个人应该是冲着部帅来的,也可能是冲着镇东将军段青襦来的,结果连同部帅也要杀掉,他两次来此,都来去自如,显然武功深不可测,来历神秘。看来用心已深,部帅若是想旋转生死,必须先发制人,主动引此人前来,布下天罗地网,一股擒之,否则将时时有被杀之虞……”

登石镜闻言,连连点头,颇为同意,他迟疑一下,语气又有所缓和,道:“那么以你看,我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慕容焉道:“这个人既然非要杀了部帅而后快,若是部帅出现,刺客见有机可乘,必然出面……”

“什么,你……你要部帅冒险去引出刺客?”活罗扫了同样精神愕然的一干武士,首先振吭大叫,大吼如雷地反驳。

“不错,是要部帅引出刺客,但不是真的部帅本人,而是要人假扮部帅前去行猎,部帅可以预先在狩猎之地埋下重兵,以此人高强的武功,定然未将我等放在眼里,到时他一出现,四下伏兵万箭齐发,不管他是人是鬼,武功有多高,一定难逃一死。而部帅千金之躯,只须坐镇黄藤,静候佳音而已。”

方到此时,众人才弄明白他话中意思,登石镜首先拍案而起,象是下了决心,目似急电,声如宏钟地道:“果然是好计,我们就这么做,明日我就放出消息,后天前去西郊狩猎,这次重兵出击,万无一失,不愁此人不死……”但说到此,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立刻问道:“但假扮我的人恐怕会有危险,不知庑下众位勇士,何人肯代老夫一行?”

庑下的众位勇士虽都赞同此计,但刺客的狠辣残毒他们都见识过了,此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所以包括活罗在内的几十个人,都不禁垂头不语。慕容焉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得出场中情形,当下鼓臂上前,主动请缨道:“部帅,反正我是个将死的人,若是部帅不嫌弃,就让我前去一行,只望此行之后,不管生死如何,黄藤、五十里秀永不言兵。”

庑下众人闻言,纷纷骤极凛然,面色微变。

慕容焉生不畏死的大义立刻感招了几个段国勇士,脱列而出,纷纷攘臂,主动请命。登石镜挥了挥手,讶异地瞪着这个少年,良久,方缓缓道:“这件事发生在我黄藤部内,本该我部的勇士亲去,但我怕你几日后忍受不了五牛分尸的痛苦,今日我就让你去,你最好乞求上苍能遇到刺客并死在他的手下,到时便可不再受惨烈的痛苦,我不但不再追究此次责任,也不会再对五十里秀用兵,慕容焉,你以为如何?”

慕容焉没想到登石镜如此从宽,当下立刻跪在庑下,长身三拜。这三拜,第一拜是为了五十里秀,第二拜是为了兄弟屈云,第三拜才是自己。登石镜选择了让自己去死得痛快些,已是难能可贵,四下勇士丝毫没有因为部帅的轻判而抱怨,他们虽然认识慕容焉不足半日,但他的气节令所有的人深为震惊,有道是尊重自己的敌人就是尊重自己,登石镜的心胸赢得了几十个高手的尊敬。

这时,庑顶上的轻微的味道消失了,过了良久,慕容焉直到确认那人已走,知道刺客已然上当,当下又立刻扑通跪倒,先是请罪。这时,登石镜已与活罗商量完毕,正要安心退下,不料慕容焉这突然的举动,连同众武士都不禁大感讶异,神情愕然,不知所措。

登石镜道:“慕容焉,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焉道:“请部帅见谅,方才在下欺骗了部帅。”

众人自是惊奇,登石镜也“哦”了一声,脸上掠过诧异之色,迟疑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慕容焉道:“方才有个人一直伏在屋顶之上窥听,在下料想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刺客,在下怕说出来此人会对部帅不利,所以就将计就计,故意说出计划稳住此人,就是让他自以为知道了全盘计划,到时他一定不会去西郊狙击,而是长驱直入,直接到黄藤来取部帅的人头……”

“什么,你这个阴险小人!”活罗与众人闻言都纷纷大怒,他们刚刚竖立的尊敬受到了侮辱。

登石镜却恍然若有所悟,突然挥手阻止众人,道:“慕容焉,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刺客就在庑顶?”

慕容焉不卑不亢,当下将自己闻香辩人的事说了一遍,他这一提,众人中还真有一两个也出来证明,方才是隐约有缕几乎微不可嗅的味道来。如此一来,厅中众人立刻有人登上庑顶验证,果然有一两个几乎难以辨别的细印,这不但证明了慕容焉所说不假,更显示了此人轻功之高,实在骇人听闻。刚才若不是屋内武士太多,又有强弓四处防卫,此人必然就会冲下来杀人。几个武士汇报了发现的情况,登石镜这时也不禁对这个高深莫测的少年大加讶异,当下沉默了片刻,眉头深锁地又道:“慕容焉,那你刚才故意说出计划,又是何意?”

慕容焉道:“我故意说出将重兵埋伏在郊外,部帅坐震黄藤,等于告诉刺客那天黄藤的兵力一定很少,而保护部帅的人也很少,让他以为知道了我们的全盘计划,掉以轻心。若是猜得不错的话,那天他们一定不会到郊外行刺,而是直接来黄藤的部帅府取部帅的人头。所以,我们只须将重兵埋伏在部帅府,只派少数人到郊外充充样子,到时自然将两名刺客一网成擒!”一言及此,慕容焉微微一顿,道:“当然,部帅大人自然不能再按原来的计划待在黄藤部帅府,只要不在黄藤,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很安全。”

慕容焉一言出口,惊煞了庑下所有的人,包括登石镜在内。这个少年的心有多深,世间恐怕没有人知道,但他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令两个刺客防不胜防,绝无生理。倒是慕容焉,令登石镜反而担心起来,这个少年的机智远远在凡人之上,这刻他反而不再担心那两个刺客,而开始担心这个少年来了。他想了良久,当下命人将慕容焉和屈云派人看压在最严密的牢房,方稍稍放下了心。

第二天,登石镜果然放出消息,说后天要到西郊狩猎,消息散出之前,部中已埋伏重兵,布置停当,而登石镜也按慕容焉的计划藏身黄藤一处民宅,静候翌日的决战。但就在他准备等待刺客就缚的第三天早上,黄藤之西十里之外,突然舆马喧哗,阗咽于路,一路上西去数里,铁骑夹道前驱,兵士千余,个个手执戈戟,烟幕逦迤,真是枪槊旗旆,文绣交焕,幡帜飘列,袖带飘扬,铁戈耀日。

这膘人马前面,为首行着两人,其中一个身穿精致得几乎没有重量的明光铠甲,头上未带戴兜鍪,却是一副漆纱笼冠,足登虎头剑靴,光采华焕,是武人打扮,却兼俱王者之气,但见他修眉虎目,鼻若悬胆,方脸威棱有力,颌下留一副短须,夹马缓行,手中横挟一柄长剑,看他金龟玉带,衣紫趋前,端的是王者风范。

在这人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静静含默,五官端正的年轻人,看他年纪不到三十,背束长剑,穿着一身青衣便装,沉静之中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爆发力。

这一日烟霭岚霏,千余人马在两人身后,昏旦在望,浩浩荡荡,行到城外,早有人立刻禀报了隐蔽的登石镜,说段国右贤王段末杯挟幕下首席剑客沈越,率领千余铁骑驻于城外。这下可吓坏了登石镜,他急急忙忙地在活罗的保护下,纵骑出城迎接,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刺客,大开城门,列幡帜,整巾笏,率众远迎十里,乍见段末杯带这么多人马,颇为一惊,当即看到为首两人,知穿紫衣的必是段末杯无疑,而他身后那个年轻剑客不用问就是沈越,相传此人剑成三年内称霸云朔,剑削段国,膺服了五大狼主,是个很厉害的剑客。当下登石镜急趋上前,长跪扣请王爷金安。

段末杯仪甚谨肃,命他起身,登石镜一面传命亲信回城准备酒食送来,转身恭谨地道:“王爷,小吏不知王爷西来,劳动玉趾,实在罪在不赦,有何吩咐只须传讯,不知属下能否为王爷效劳?”

段末杯似是不愿再多说,微瞌双目,缄口不言了。

旁边的沈越挟剑上前,很少有表情的脸上现出不悦质问之色,道:“登石镜,王爷来了多时,途中已有劳累,为何不请我等入城,却反来问东问西,是何道理?”

登石镜闻言,顿时吓得脸色泛灰,惊惶莫名,扑通又跪地,急急辩解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小吏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怠王爷大驾,只是……只是……”他只是了半晌,听得段末杯轻皱眉头,吓得他顿时神情猛震,终于攒足了勇气,简单地将城内将有刺客行刺,慕容焉设计在城内诱敌之事一一说出,言毕连连磕头,道:“王爷,这两个人着实凶狠,属下怕……怕他们冒犯了王爷虎驾,那时小吏纵是万死,也难弥补于万一了,敬亲王爷恕罪!”

沈越闻言,不屑一顾地冷嗤一声。

段末杯微启双目,两眼厉芒倏然敛去,颜色缓和了许多,挥手命沈越后退,一面似是自语地缓缓地哺喃念道:“慕容焉?好个聪明的连环计,想不到慕容竟有些人物……”一言及此,他沉吟一下,向一直伏身恭候王命的登石镜徐徐道:“登石镜,你可知道那两个刺客是什么人么?”

登石镜听他语气有所缓和,暗暗滴汗,一脸尴尬地道:“恕小吏愚昧,知道今日竟连刺客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知其中一人相貌丑恶,其余的王爷我就……”

段末杯摆了摆手,止住登石镜话锋,仰起脸来,侃侃地似是自语地道:“刺客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诚如你所言,相貌怪异,马鞍鼻,猿耳,双腿粗糙肿大,此人名叫夜杀,世间皆有俗传,说人之死数日之内,夜间会有鸟自柩中而出,叫作‘杀’。这一传闻并非子虚乌有,而夜杀也是由此得名,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杀手;另外一个擅使快剑斩人头颅,曾在霍山一剑取下了七位剑客的首级,江湖都叫他秦七剑,他们可能也是我要找的人……”

登石镜闻言,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连道王爷圣明,道:“原来王爷今日挥军前来,也是为了这两个人,只不知……”

“为了他们?!”沈越冷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冷笑,淡淡地接道:“他们还不配,王爷此行率领一千精骑,是为了迎接两株从江南运来的名花,一株吴下丁香,一株楚湘豆蔻,此二花午时即到,在此之前,沈越一人定取此二人人头,献到王爷阶下,何劳千军一箭。”

登石镜虽很少履足段国的京师令支城,但也听说过沈越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剑气干云,凌厉已极,任何一个听了这番话的人,都会深信不疑。他恭敬一礼,继而神情一舒,转向段末杯道:“王爷,如今离午牌时分尚有些时候,不如先入城休息片刻,待会再来迎接两株圣花吧?”

段末杯闻言,脸上忽然有了微笑,道:“登石镜,你虽然是一方小吏,倒也有几分气魄,我左贤王兄当日没有用错你。既然你深信本王的剑客,我就入城休息片刻,我倒想见见那个叫慕容焉的少年,他能杀了白月和卓鸢,定下妙计智擒刺客,量来也非凡俗,我们三人即刻入城吧……”

他指的三人,当然是登石镜、沈越还有他自己,这次登石镜再无惊遽,长揖请右贤王段末杯登马,当下沈越传令众骑就地休息,上了坐骑,随着段末杯入城,一时间只剩一千铁骑,列于道上,执戈戟,列幡帜,环卫甚严,端得是军容整齐,足见右贤王治军有方,实非一般。当下,三人一道缓辔入城,长驱直入部帅府,这时府上早已按原计划埋伏好了,众人乍见部帅归来,颇为一惊,继而见到右贤王段末杯,纷纷被登石镜招出见驾,迎到厅内,十余武士,具甲倚剑,立侍厅外,登石镜早命人奉上茶点,准备酒宴。

三人饮不多时,天上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城外铁甲霜戈沐雨不说,部帅府院内突然若有若无,隐隐约约传来了几片树叶掉下的声音,沈越挟剑而出,登石惊一怔间,沈越已制剑立于庑下,透过空阶滴雨,遥遥望空说道:“夜杀,秦七剑,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象个人一样站出来,你们真以为自己的轻功天下无双么?”

登石镜见状,知是刺客已至,但奇怪的是手下的剑客竟无人应,大喊了几声“黄衫武士何在”,厅下武士,竟无一人应答,就在此时,大厅之外雨幕中忽然飘来两条人影,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冉冉自雨中穿出,忽焉到了庑下,其中一个果然是奇貌不扬,生得扒鼻子,猿耳,双腿粗糙肿大,身穿广袂紫衣,头带危冠,貌枯形瘠,实在骇人得很,人也因为太奇怪而分辨不出真实年纪。此人手中并没有兵器,但双手沾满了鲜血,一直染红了半个臂肘,显然他的双手就是兵器,而且还刚杀了人,身上散发着股微不可闻的香臭味道。登石镜立刻神意惊遽地想到,方才那几片声响,很可能是他们杀人的声音,因为他发现这两人走路并没有声音。此时骤然联想到几日内被残杀的人,有的如被钝物洞穿心肺,显然是此人以天生神力的双手洞穿。根据右贤王段末杯的描述,此人很可能就是夜杀,真名不详。

另外一人紧跟在怪人身后,巨准修髯,相貌却象个婴儿,也很难知道他的年纪。此人身穿隐纹缬衣,手中挟了柄湛湛长剑,雨珠打击在青朦朦的三尺青锋上,发出奇妙的声响,沥沥滴下的雨滴带着渐渐褪色的殷红——人的血迹。好一个秦七剑!

这两人忽焉而至,无声无息,他们穿过雨幕而来,但脚下靴上并无半点泥湿的痕迹,不知是什么功夫,如非观察细微如段末杯、沈越者,实在很难发现。此时雨渐渐减小,片刻之间远空云归,阳洒影露,将两道人影斜映到庑下的沈越身上,阳光遮掩住了他的双眼,但却遮盖不住他那柄未出鞘的长剑所散发出来的无御的霸气。

夜杀和秦七剑望见了沈越和段末杯,相互望了一眼,秦七剑道:“你是沈越?”

沈越点了点头,两人的影子覆盖了他的表情,是以看不清楚,只听一个冷如千年不解寒冰的声音,道:“你是秦七剑?”

两人未曾交手,秦七剑似是已被重击一回,心中一震,随即点了点头,望了段末杯一眼,道:“这么说,这位一定是贵国的右贤王了?”

登石镜早已被这两人激怒,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大喝一声,道:“秦七师,你们好大的胆,在部帅府公然杀人,如今见了右贤王殿下,还不弃剑下跪,我王或可贷尔一命!”

秦七师冷冷撩了他一眼,理也不理,转向沈越道:“你们是来杀我们的?”

沈越道:“我们是来迎接圣花的,你们?在下只是顺便取你们的人头。”

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夜杀闻言,喉间突然发出碟碟怪笑,说话声音哝声哝气的,象鬼叫一般,令人心里很不舒服,其实这都是因为他扒鼻子的缘故,实在无足多怪,众人但闻他道:“好大的口气,阁下虽然是右贤王的幕下第一剑客,但却不是整个燕代的第一高手,你想杀我们,而我们也正有杀你之意,你猜我们谁会成功?”

“在下从来不猜,只有没有把握的人才在拔剑前猜测,答案是我会成功!”

夜杀和秦七剑闻言俱是一怔,不但没怒,脸上反而立刻慎重起来,忽焉散开成犄角之势,伫立久之,沈越似乎对他们的阵势毫不为意,嘴唇合为一道威棱的弧线,衬托出一张沉毅的脸,那脸上忽然如流过一泓清水,打了一道闪电——他的长剑蓦地出鞘,振臂而起,与此同时,夜杀和秦七剑虹射而至,一个拳风激荡,烈烈可闻,一个人随剑走,剑化银练,虚实相应,凌厉之极。显然两人极擅联手杀敌,而且配合默契,相互补益,这一拳一剑,绵绵不绝,划空而来,激风而啸,刹那之间,剑光闪掣,拳影漫空,把个沈越紧紧罩住。

段末杯手中捧着盏茶,一直微笑着望向场中,象是在欣赏自己的门客。

仅此工夫,沈越不闪不避,骤然挥出一道青朦朦的光华,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如同一座冰山一般突然崩塌,剑尖化为千万冰雪,忽焉罩下,但招数却只有一式,因为简单迅捷,与灵妙的身法配合起来,这一招永无用老,因为只有一式,故可以化化无穷,因为没有攻向,故无所不攻,袭近的夜杀和秦七剑只见此一剑,骤然心中仓惶惊骇,急忙变攻为守,不敢冒进,却不料就在这将变未变的一瞬之机,沈越一剑走实,力重如山地化为两道光华,一道耀想夜杀左胸,一道闪向秦七剑颌下,简易至极,凌厉至极,令人防不胜防,一剑而分高下。

夜杀和秦七剑脸色泛灰,骤极惊呼,登石镜尚未看清怎么回事,耳中早闻一声闷叫和一声激越的惊鸣,再看时那夜杀已经抱肘登上了庑顶,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惧之色,左臂上鲜血涌冒,转眼把襟衣染红了一大片,秦七剑脚尖点处,人已头下脚上掠上斜对面的屋宇,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直到此时,地下他立的地方才见一副衣襟轻飘地上,显然是秦七剑的。只此一招,胜负已分,高强已判,三人都是修为深湛之人,无由所忖,已知进退。只闻秦七剑冷笑一声,道了一句“阁下好剑法,后会有期”,与那夜杀几乎同时鼓臂而起,转身就走。

杀手就是杀手,眼光机敏地很。只一招,两人便不顾而去,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再打下去,不但赢不了沈越,反而会送了性命,所以他们选择了离开。庑下的沈越轻轻一笑,回头望了段末杯一眼,轻轻舒指一弹,一粒石粒不偏不倚,正打在登石镜侧颈之间,不轻不重,刚好将他击晕。那登石镜只觉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砰然倒伏桌上,与此同时,沈越和段末杯同时振臂而起,那右贤王的轻功竟然不在沈越之下,忽焉纵上屋宇,望夜杀和秦七剑逃逸的方向疾掠而去。

却说那秦七师和夜杀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纵横西去,但他们却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原来,夜杀的腋下还拎着一个少年,一个头发花白的少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原来,这两人来时,先入牢中将慕容焉救出,至于屈云,他们并没有多管,夜杀将慕容焉点了哑门穴置于庑顶,临逃走是,这个奇怪的刺客竟然至死也带着他,但好在此人轻功高明得很,慕容焉在牢中早已不明底里,一路上晕头转向,想问但又说不出口,只能感觉到风驰电掣一般,弄得他一阵头晕,急忙静下心神,闭了眼睛不加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脚步渐渐放慢,却已到了一片山下,但见远峰戟天,轻云流荡,空山静碧,百禽鸣啭,空中散发着雨草的清新,煞是空净。这时,两人驻足下来,夜杀回头看了一眼,见沈越并未追来,长吁了口气,道:“这小子看不出来,还蛮重的,莫非我老夜看错了,他并非象我想的那般是个练武奇才?”

秦七剑笑了笑道:“老夜你是不是被沈越一剑给击糊涂了,你的左臂受了伤,这样驮着他,不累死已经很走运了。”

夜杀搔了一回后脑,急忙怪笑一回,轻拍开慕容焉的穴道,慕容焉一开口便道:“我知道你是那个刺客,为什么将我带走?”

秦七师咦声奇怪地道:“怪哉,盲目人每到一个地方,通常都会问‘这是哪里’,你这个小子还真是不一般,夜杀倒是没有看错呢。”

慕容焉闻言,转向那有味道的人,道:“你叫夜杀?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夜杀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看但会心的笑容,道:“小子,你设计抓我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这次你走运得很,我们带你走不是想杀你,而是要收你为徒,这次你不但不用死,而且还能学得天下……”说到这里,他本来是要说‘天下无双的武功’的,但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被沈越一剑打败,心中大大不是滋味,稍稍犹豫一回,秦七剑已打圆场道:“天下很厉害的武功。”

“对,你还能学到天下很厉害的武功,你认为怎么样?”夜杀突然很认真地望着他道。

“你们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但……但我是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恐怕不能将两位天下……天下很厉害的武功发扬光大,到时岂不辜负了两位的高瞻远瞩?”慕容焉道。

夜杀和秦七剑闻言,大大受用,欢欣鼓舞,他们对慕容焉的尊敬态度很满意,相互看了一眼,欺负慕容焉看不见地使个眼色,夜杀反而鼓励他道:“小子,这个你尽管放心,天下有很多武功很高的人,不是瞎子,就是腿脚不伶俐,你只瞎了眼睛,已经很有潜力了,而且老夫我看你心思机敏,是个可造之才,资质几乎可与我和老秦年轻时相提并论,若是辜负了这一身大好的优点,将来一定会后悔今日拒绝了我们,你好好考虑考虑。”

慕容焉不知这两个怪人为何专挑自己,但实在是盛情难却,因为不知对方来历,嗫嚅半晌,道:“两位,你们干吗非要这么对我青眼有加?”

秦七剑闻言,将眼一瞪,道:“怎么,你小子还嫌我们武功低微不成?”

慕容焉尚未及插话,旁边的夜杀早已不满地向秦七剑抗议道:“老秦,你干吗对有很大希望成为我们弟子的他这么凶,你是不是不想有徒弟了?”

秦七剑闻言,似是大大地被问住要害,急忙住口,立在一边。

夜杀转向慕容焉,立刻和颜悦色地道:“小子,你不用多想了,我和老秦那可是厉害得很不一般,今日你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是拒绝了我们,我保准你将来一定回后悔一生的。”

慕容焉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晚辈不想学武功,因为学了武功就会伤人,还有……”慕容焉好奇地询问道:“若是我不答应你们,你们会不会杀了我?”

两人闻言,既好气又好笑,秦七师在一旁急得直踹脚,仰天哈了一声,语带揶揄地道:“老夜,这回你可真是失策了,我们这么大的人,还要反过来求一个小娃学我们的绝世武功,跟沈越打架都没这么累,你却拣他回来专跟我们作对,这下好了,我们又不杀手无寸铁的人,又不能把他丢在荒山,那就等于间接杀了他,我看你这次怎么办?”

夜杀闻言,头也大了一圈,几乎要当场跪下来求他了。

正在这时,林后突然闪出一人,淡淡一笑,道:“两位何必烦恼呢,就把他交给我吧?”

慕容焉三人闻言,都是一惊,那夜杀耳力高明得很,如今竟然没能在此人出现之前听到任何生息,顿时惊得秦七剑“锵!”地一声拽出了长剑,和夜杀一起挡在了慕容焉身前,夜杀口中并低低地让他离开,慕容焉知要发生大事,不敢久留令两人分神,当下急忙乱摸着退入一片树后,静听其声,其实他不知道,就在他委身的地方不足三尺处,正有一个人静静地立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右贤王段末杯。而前面那个说话的,正是沈越本人。

夜杀的功夫真得也只能做到很厉害,不能深造天下无双,他不但没能发现沈越,更没有发现段末杯,此人就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直到两人和沈越打在一起,那段末杯依然一动不动,对退过来的慕容焉仔细打量一回,见他惊而不慌,退而不逃颇为欣赏,捻着短髯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良久微微颔首,突然纵身而起,掠过树稍,直到此时,慕容焉竟然恍然未闻,蒙然不知。

段末杯驻足树巅,四下观望,遥遥见西面有一爿紫色的花海,散入一片疏林之中,其间若隐若现,似有人影琴声,当下冷冷一笑,振袂而起,于那草丛间横飞如虹,点草而行,忽焉到了那片紫色的花海前,振衣临风伫立,顷刻间但闻那琴声韵致淡远,神清意爽,若渔歌悠悠,韵调绝远,回肠荡气,爽人清听,其间遥见花间有三个人,两女一男,男的是个乱发如同旋螺,须若短松,顶门却光光的和尚,此人身材高大,眼呈碧色,意态安详,行止间双手总是合十,竟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碧眼胡僧,另外一女手中挟剑,头挽缓鬓倾髻,身穿杂裾垂髾碧服,从玲珑妙体的围裳中伸出来的淡红纤髾,随风飞复息,若飞燕对舞,如尘外人,但更重要的是此女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令人惊异。

这一僧一女恭身侍立,中间端然一女,背对着段末杯危坐在一片花中,膝上横陈一张色如乌木、纹断梅花的十三弦的古琴,这刻正玉腕调弦,轻挑漫剔,进退揉颤,发散妙音,惟见她身穿丹纱杯文罗裙,玲珑至极的腰际束一绛带,美丽的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一双纤纤柔荑春葱般的玉手美丽无比,这时闻声突然抚琴止音,袅袅余音,渐渐散去,飘飘荡荡,如随长风,似浴流霞,令人遐思。

“王爷你来了,我们主人等你很久了!”那个碧眼胡僧见到段末杯,合十一礼,那个碧衣少女也美妙无比地笑着裣衽一礼。

段末杯本来心怀问难,但如今目睹此景,也不禁心中微震,闻言道:“江湖上都说,天下最神秘最美丽的女人古壁仙绝世无双,见到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永远追随左右,绝无背叛,仙子既要见我,更让两个刺客一路引我到此一片牵牛花中,莫非把我当成蛮牛来牵,如今我来了,却又为何不肯让我一睹芳容,也好令小王不虚此行。”

古壁仙依然背对着他,口吐莺啭清音,轻舒地道:“王爷太严重了,天下谁不知王爷乃段国中流砥柱,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我牵着走,未免太抬举我了,贱妾在莽莽江湖,汲汲无名,一不及莲花山剑壁的有琴疏姑娘弹铗五陵、钱塘横笛,也不及燕代七圣,或出入烟霞,或横眄天下,区区不过是一介天涯倦客,海上苍颜,颜色实在不足王爷一看,不看也罢,到是王爷,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恐怕无不在你的宏图大志之中,区区一个段国的右贤王,如一片困龙之滩,不知我说的对么?”

段末杯闻言神情猛震,霍然望向这个神秘女子,两眼厉芒倏然敛去,转而淡然一笑,道:“你这话何意?”

旁边那个碧衣女子扬黛眉道:“右贤王,我们宫主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自然有足够的证据,难道你还要小女子一一开列出口么,王爷是个有宏图大志的人,志向绝不在一个段国,我们宫主最欣赏的就是天下叱咤风云的英雄,你又何必谦虚呢。”

段末杯闻言,脸色骤变,突然戟指喝道:“本王乃是段国国君的堂弟,已经位极人臣,还有何求,你少信口雌黄……”

哪知他话犹未毕,一直静默的碧眼胡僧突然同时大声地遥空自语道:“去年三月,沈越杀贵国国君到晋国的密使,获秘函;七月,暗中扩展军备,屯兵上谷之东山中;今岁,广募剑客谋士;四月,暗中联络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对晤一月,两睹月圆,始禀报你的从兄国君;五月中……”

“住口!”段末杯突然打断了胡僧,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缓了一缓,神情突然变好,但就在此时,那古壁仙突然冷冷地道:“王爷,你最好不要出手,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了我们三人,更何况你杀了我们,反而会让贵国国君更早的知道这件事,你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么……”

段末杯是个心思机敏的人,闻言知此说不假,当即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古壁仙续道:“而且,我的这位寒忍大师连青城玉楼的宗主‘八百孤寒’吴月天也不是他的对手,加上本宫,你未必能杀得了我们,生死在谁,尚难预料,况且,我们此来乃是助你,不会是你的对手。”

“助我,你们为什么要助我?”

古壁仙道:“实不相瞒,本宫主的居处远在天山雪岳峰云林宫,离中原太遥,但近年来中原纷争,刀兵四起,所以贱妾有意在燕地辟一清凉胜境,以作参修,此地不在别处,正是段国的密云山。”

“的想在密云山划为禁地?”

“是。”

“你以为我一定会帮你么?”

“为什么不?先前我派出夜杀与秦七剑,送到府上三颗人头,一颗属于左贤王段匹磾的心腹爱将伏波大将军段蓬的,一颗是你王叔涉复尘手下的绝顶剑客李世杰的,一颗是你自己的手下四征将军刘客舟的,但他是你王叔秘密安插的校事(即间谍),将来一定会对你不利,这三个人加上云林宫的绝技‘阑还指印’、一副贱妾亲笔的短笺,才将王爷引来,着实不易啊。”

“天下会‘阑还指印’的就是你?”

“不是我,是贱妾的宗辅寒忍大师!”

段末杯难以置信地望了那胡僧一眼,没想到名震天下,但神秘得如鬼魅般的‘阑还指印’的主人,竟然是云林宫主的手下,这点天下知道的恐怕没有几个,因为即使是天山雪岳峰云林宫在江湖上也是名不见经传,知者甚少,更没有人知道江湖盛传的一代绝色女人,竟然是云林宫的主人,如此看来,它的实力足令人刮目相看。

但段末杯的脸色一直晦暗阴郁,道:“既然他就是‘阑还指印’的主人,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们偷去了我段国京师令支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钺兵符?”

古壁仙闻言一怔,道:“王爷此言何意?”

段末杯冷峻的道:“我东来此前三日,我段国二十万铁骑的精中之精,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钺兵符在王宫被盗,现场留有‘阑还指印’,这件事国君并未告诉众臣,如今正秘密寻找,不是你们是谁?”

三人闻言俱是一怔,那个碧衣女子道:“王爷,我家主人刚刚自中原云游,来到段国,这一路上的‘阑还指印’也是夜杀和秦七剑所施,他们只懂些皮毛,根本不能伤人,倒是他们一路替王爷除去了左贤王段匹磾的心腹段青襦等对头,才将王爷虎驾迎到此地,我们宫主做事,向来说一不二,区区三千铁骑,云林宫还未放在眼里。”

“难道天下还有别人会此种功夫么?”

胡僧寒忍大师突然插口道:“功夫只有一家,但人人却可假冒,譬如夜杀和秦七剑,天下人知道‘阑还指印’的人很多,我若是拿走了节钺兵符而留下指印,分明就是想让人知道这是我所为,那贫僧又何必在江湖上隐性埋名,如今又死不承认呢,王爷是聪明人,当然能分辨真假,个中细别,不难思而得之。”

段末杯闻言,思忖良久,实在找不出他说谎的可能,眼下对方三位绝顶高手在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在此优势之下,实无说谎必要,况且那寒忍大师也言之有理,他沉吟片刻,神情渐趋平静,道:“这么说是有人故意误导了?”

古壁仙道:“既然王爷误会已解,王爷是否应该有所承诺?”

段末杯眼中神光湛然,威棱外射,沉声道:“你若是仅仅替我杀了几个配角就让我承诺,未免份量太轻了。”

“当然不只是这几个人,本宫已用‘阑还指印’,将中原百宗的注意吸引到了慕容,不久慕容将会大乱,就算‘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中所有的人出面,也未必能加阻止,而贵国的最近将要举行的君临剑决也将会来很多江湖剑客,这完全是因为本宫命人在边关作乱之故,吸引贵国国君的注意力,王爷只须趁机作为,必然小有成就,待百宗来时,乱中举事,大事可成,慕容可图,不知这份礼够不够?”

段末杯这次真的神意惊遽了,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怎样将江湖人吸引过来的,但看她如此自信,透着股令人不得不信,毋庸置疑的口吻,若果真如此,对他倒是一大帮助,他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一会,沉默久之,突然道:“如今我段国与晋国之间,正有一个很高明的剑客——古傲在拥兵叛乱,但因为三千旋刀神骑兵符被盗,已暂时无力去派兵镇压,而我王兄也正是为此才举行‘君临剑决’,希望选拔高手挥剑手刃此人。听宫主的话,似乎他是云林宫的人?”

古壁仙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他是不是云林宫的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叛乱能帮助王爷文过饰非,掩饰行藏,争取时机,难道这不算是份大礼么?”

段末杯见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是默认了,思忖久之,他霍然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了。”

“好,你我都是志行之人,无须多说,无须多礼,你一言我一语,深契于心可也,我们就此一言为定。”

“誓死不毁!”

古壁仙长身而起,微微转身,依然不露圭角地只拱了拱手,道:“既然大事已定,贱妾也不敢耽误王爷的大事了,他日自会有人上门,供王爷驱策使用。王爷可凭此物对他们行生杀予夺之事,不用顾忌本宫……”言间,那碧衣女子纵身飘来,带着袭袭香风,到了近前,躬身呈上一枚古玉。

段末杯接过纳入怀中,犹有期冀地道:“既然你我已是伙伴,难道仙子还不肯让我一睹芳容么?”

古壁仙沉吟一回,缓缓地道:“请恕本宫无礼,我们还是先行大事为妙,他日大王事成,小女子定亲赴令支,到王宫中拜谒,岂不更佳?”

段末杯闻言,虽觉鼓舞,但难免有些遗憾,光看古壁仙的女侍之美,也能想见她的容貌,但可惜的事,此事勉强不来,只好一切随缘了。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顿,又道:“有一事还要告罪,本王已杀了贵方的两个刺客,如今可能已无可挽回了。”

古壁仙道:“无妨,王爷回去也要面圣交代,杀了也好。此二人乃是‘洗天墟’的高手,不过受他们的主人吩咐暂时听命于我,他们已经知道了‘阑还指印’的秘密,所以只好让他们去死了,这点王爷尽可放心取去。”

段末杯乍听到‘洗天墟’三字,暗暗一震,这个宗派他也略听说过,是最近江湖上神秘的宗派之一,没想到竟然也与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伙伴,看来云林宫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本来还想问上一问,但又觉唐突,当下向那女人攘臂一回,深望一眼,道了告辞,振臂而去。

段末杯走后,古壁仙忽焉转过身来,竟然露出了一张玉脸,与那碧衣侍女有八分相似的脸,她与那碧衣女子忽然同时对碧眼胡僧恭敬行礼,碧衣女子道:“宫主,刚才旋波姐姐做得怎么样,那段末杯看出破绽了么?”

那个‘古壁仙’娇笑一回,转谓她道:“妹妹,你太小看我了,这人的举止言行简直和宫主意料的一模一样,不疑有二,再加上宫主就在旁边看着,他怎么能看得出来……”一言及此,旋波拉了她的妹妹一起向胡僧行礼,道:“倒是提谟妹妹和我刚才多有冒犯宫主,望乞恕罪!”

旋波,提谟,好雅致的名字,这两个名字在春秋战国时期,燕昭王时曾出现过,当年它们是有名的美人、舞者,以这两个名字取名,足见两女绝非一般。倒是那胡僧,易容之术实在高深莫测,就连青城玉楼的宗主‘八百孤寒’吴月天和今日的段末杯都未认出,江湖传闻其神秘奇幻,果然所言非虚。

胡僧突然变了嗓音,操着一副美妙无比的女子声音,令人感觉甚是怪异地缓缓说道:“这个人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还在我们意料之上,他今日答应合作,纯是怕他聚集实力的证据落到段国国君的手里,所以才如此乖顺。但他也未必就认出本宫,这个人本宫有兴趣收为己用,有朝一日,他会象‘洗天墟’的宗主一样,伏在本宫裙下。”

旋波道:“宫主,如今我们这么帮他,他日他未必会象‘洗天墟’一样听话。”

胡僧古壁仙道:“你以为‘洗天墟’以为就甘为我驱策么,他们也不过在用本宫的实力,慑于本宫的绝学,更有把柄在我手中,今日他们躬身拜伏,他日就算有事,我取他们的人头也是探囊取物。对于这些人,我不想用‘阑还指印’来制服,我要一刀一剑地让他们跟着我,什么‘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与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相比,何足道哉!”

两女闻言,娇靥如花的脸上现出了仰止之色,躬身深施一礼。

古壁仙道:“倒是段国这次天下论剑,虽然不至吸引到中原百宗,也难达到中原五年一次的百宗论剑的盛况,但也不可小觑,你们立刻准备一番,我要看看谁人可得‘君临剑主’之位,若是本尊得了‘君临剑主’,不知段国国君如何用我杀我的手下……”一言及此,不禁仰天而笑,声音美极。

旋波,提谟躬身应命,收拾琴剑去了……

却说段末杯回到原地,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沈越抱剑而立,静静地等着他的主人,地上放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丈外的地上伏着两具尸体——夜杀和秦七剑的尸体。几丈外的慕容焉依然在,而沈越也一直注视着他,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一直望着自己,脸上强抑制着股悲愤之色,因为他听到了夜杀和秦七剑的死。这两个人其实比这些冠冕堂皇的人更象个人,他们虽然丑陋,但心却比他们容貌美十倍的人要好,他们虽然是杀手,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往往比他们更会杀人,杀更多的人。刚才他们还要收自己为徒,顷刻间就伏尸荒野了。

段末杯回来后,一言不发,毫不停留,纵身便走。沈越也立刻提剑跟上,他跟随主上多年,已知道他的想法。慕容焉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一直不曾意识到段末杯的存在,而段末杯也正是要收他到门下,才不让他知道这个秘密,否则的话,他早就人头落地了。段末杯这一言不发,就是给他一条生路。

段末杯和沈越直趋部帅府,这时登石镜尚在昏睡,段末杯又缓缓坐回原位,沈越轻拍开登石镜穴道,登石镜如同大寐一场一般,悠悠转醒,抬头陡见右贤王脸带不郁之色,瞑目而坐,沈越正在不到一尺的距离望着自己,道:“部帅,你太失礼了,你怎么敢……”

不待沈越说完,登石镜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跪倒请罪,试想区区一个部帅,在一国的右贤王面前竟敢失礼大睡,实在罪得不轻。那登石镜磕头如捣蒜,连道有罪。良久,待他磕得头上起包,右贤王方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你日来连连受刺客威下,不得安寝,睡着本也无可厚非,但以后你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段末杯戟指沈越手上两颗人头。

登石镜虽然早欲其死,但乍见这血淋淋的场面,依然骇了一跳,良久方缓过来,转忧为喜,连道沈越神剑。

段末杯摆了摆手,振衣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本王也该西上迎花了……”

登石镜急忙起身行礼,道:“下官怠慢王爷了,实在有罪,既然王爷尚有大事,就让小吏为王也执缰坠镫吧?”

段末杯微微摇了摇头,沈越却道:“执缰坠镫就不必了,方才刺客走时,劫走了要犯慕容焉,如今他就在城西南十里山中,你速去派人寻找,将他活生生带到王爷大军之处,不得有误。”

那登石镜正在担心段末杯会加罪责,闻言如获大赦,急忙跪地应命,言间段末杯与沈越已出了部帅府,上马西出黄藤。待两人回到大军驻扎之地不久,南方缓缓驰来一辆马车,行到进前,两个剑客捧着两株精美的名花,穿过千军威仪,跪奉段末杯。但见豆蔻秀美欲滴,丁香万般妖艳,两般俱是娇嫩动人,显然是江南名匠所植。段末杯仔细欣赏一回,命随来的侍女小心伺候,正在这时,登石镜压着慕容焉匆匆而回,将他带到段末杯面前,躬身复命。几个武士早二话没说,将他按跪在段末杯座前。

段末杯望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慕容焉?”

慕容焉在一路上已被告知段国的右贤王要见他,已然猜到他就是段末杯,当下不敢得罪了他为慕容招祸,恭声地道:“我是。”

段末杯点了点头,道:“你的事我已听说了,你如若是能回答本王几个问题,而且答案又令本王满意的话,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慕容焉闻言大喜,急忙恭身长拜一回道:“王爷请问?”

段末杯首先简单地描述了夜杀的容貌,问道:“此人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为何生得如此模样?”

慕容焉博览群书,闻言不卑不亢地道:“此人既能然被王爷杀死,当然是人。他的扒鼻子名叫马鞍鼻,乃先天梅毒所至;他声猿耳,乃性情大变所至;双腿粗糙肿大,乃是丝虫病所至,此人当然是人,而且是个不幸的人,很痛苦的人。”

段末杯点了点头,又道:“我来此地,你以为是何原因?”

慕容焉微微一怔,继而答道:“王爷既然有意放我,此来绝不是与慕容开战。但沈先生一人就杀了夜杀与秦七剑,但王爷却带了这么多人来,显然不是为了夜杀两人。除此之外,王爷就可能在迎接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至于到底是什么,请恕在下不得而知。”

段末杯这次颇有些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随我到段国的京师令支?”

慕容焉闻言怔住了,段末杯既然说这是他的问题之一,先前又说答案满意才会答应慕容焉的请求,言外之意,这个问题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屈云会死,五十里秀也会出事。一念及此,他神色一黯,喟然一叹,当即伏拜地上,恭声道:“卑下碌碌庸才,有劳王爷下顾,实出望外,既然王爷看得起在下,草民愿意随王爷前往令支,以供驱策。”

段末杯闻言,仰天大笑,上前亲自将他扶起,亲援其手。当下吩咐登石镜立刻释放了慕容屈云,不可再对五十里秀用兵挑衅,至于南飞鸿,任凭什么死罪都可。那登石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当下诚惶诚恐地恭身应命,待一切事毕,段末杯当即命人为慕容焉疗伤,并取了辆车,命众人启程归京,黄藤众官伏拜道旁,高声恭送,一膘人马浩浩荡荡,载着慕容焉对兄弟的深情,一路望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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