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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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讶然, 连带着太皇太后都挑眉异样地望着明辞越。
这跟他们算好的不大一样。
世人皆知明辞越品性温良,冲敌营抢红颜之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即便就是真做了也无脸面去承认。
这时他们就有理由重新发问诘责, 明辞越当夜去敌营究竟为了干什么,那支来无影去无踪的队伍究竟是不是和他有关。
只是这诡吊走向……
天子的反应也是不肯相信, 不肯答应, 眉头紧紧纠结起,看起来倒像是是舍不得自家皇叔,不愿给他配一个什么西漠异族的“妙龄女子”。
“你确定你要娶那位, 那位轻衫妙龄女……女子?”
“臣确定。”
“她现在可就在大燕国境内?”
“他在, 就在大燕, 臣常伴他身旁。”
“你……你俩年龄差别, 身份差异,关系伦常?”天子抬高声音,“明辞越, 朕可以权当你一时心善,从火中救出西漠女子, 只要护送回去便可。事关皇族姻亲大事,非同儿戏, 皇叔可要考虑清楚。”
他觉得明辞越说赐婚只是为了掩盖真相,哪能找个“妙龄女子”真成亲, 以皇帝身份赶紧阻拦下来, 也算给明辞越个台阶下。
“绝非儿戏。臣自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却终归并非圣人,一时难以自持,碰了便是碰了, 岂有逃避责任一说?还望圣上成全。”
碰……了?哪里碰了?!!
“好一个难以自持,承担责任!”天子扶额,一脸的阴沉无奈,小声道,“说不定人家还不愿叫你承担责任……”
底下早已起了议论纠纷,这场面简直又怪又搞笑,最任性顽劣的天子说出“非同儿戏”,最端方知礼的璟王说出“难以自持”。
不过他们仍然无条件站了明辞越,以为圣上又是故意刁难挖苦他,不愿意赐国婚。
“臣等早闻那女子淑良庄重,美名在外,配婚璟王殿下,男才女貌,天偶佳成,并无不妥。”
“大燕璟王文武双全,才华过人,那女子还能有什么委屈不愿意的,遇到这种夫郎就嫁了吧。”
“愿圣上顾及国事,为长远打算。”
“臣附议。”
一群人跟着明辞越身后跪着,大有不赐婚不起来之意。
“淑良庄重,美名在外”的天子:……吃瓜群众少说话!
“你们一个个的懂些什么!朕就是为长远做打算才……”
“圣上这是被自家皇叔照顾久了,一时眷着,不愿皇叔成家?”太皇太后笑着打趣道,“圣上还是准了吧,以后又多个皇婶疼着圣上,说不定很快能有个小堂弟陪着圣上,岂不妙哉?”
“皇婶”纪筝:……小堂弟是不会有了。
太皇太后此话看似说得轻飘飘,实则一开口,纪筝就再无转圜余地。
不赐婚恐怕很难收场。
他只得一脸怒其不争地恨恨道:“好,朕赐婚,另择良辰吉日,朕亲自做主婚人,朕倒要仔细看看能让皇叔念念不忘的皇婶,究竟是何方下凡仙子!”
“既然都要成家了,便给人家小夫妻多点团圆机会,圣上可不能再不舍得放璟王出宫了。”
纪筝这才明白这老妇人是要借机将明辞越逐出皇宫,放在人多眼杂的京城里才好动手。
不过也好,明辞越已经在他身边逆来顺受太久,放出去才能激起血性。
明辞越忙沉声道:“虽是成婚,但臣更应以正务为重,一日为圣上侍卫,一日便……”
纪筝调笑:“新婚燕尔,皇叔正直壮年,血气方刚之时,方才都说一时难以自持了,此时不陪皇婶,陪在朕的身旁,可还能自持?”
太皇太后也笑道:“听闻圣上赐了璟王南城一处新府?哀家也没什么好送的,就当添个彩头,给这府院起个名……就名郑越府如何?谐音正月,取意团团美美。”
郑越府?纪筝一愣。
郑越府难道不是他退休大别野的名号吗?
穿书过来之后,纪筝曾无数次寻找书中自己被软禁圈养的“郑越府”在何处,可全京城根本没有一处府邸是这名字……原来是这时才被命名的。
“可臣……”有太皇太后在,明辞越只得低着头无法直面圣上,语气中有些焦躁。
纪筝起了兴致:“准了,郑越府是个好名字,朕准了,改日就让皇叔在自己新府上成亲吧。”
派明辞越给自己打理装修大别野,来日拎包入住!
这场朝会一散,纪筝就马不停蹄地安排仆从收拾整顿明辞越留在宫中的家当物什,不给他半点停顿考虑的机会,直接为他在延福殿门口装好了东西,备好了马车。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赐赠了宫里无数稀罕的瓶瓶罐罐,书画玩物,连带着上好的雕栏大床,红松木立柜桌案等家具都一并叫人给他安排上,护送明辞越出宫的队伍,跟在后面,抬着箱子,浩浩荡荡一大长列。
这叫别人看来就是天子赔上这么多好东西,就是为了抓紧赶璟王出宫。明辞越下了朝还来不及换衣服,只得一身朝服站在清晨的延福殿门口,呆看着天子指挥人手装车。
“璟王殿下?吉时到了,璟王殿下。”李儒海在一旁小声催促,“东西都给您备好了,圣上待您多好啊,这些个赐品璟王新居都用得上!”
“臣用不上,圣上请收回吧。”明辞越看也不看那些宝物一眼,只沉默地躬身立在纪筝面前,像是一场无声的诘责。
“你放心,你用不上也会有人用得上的。”
此话何意?
明辞越诧异,刚想抬头,去试探小天子真正的心声,一把象牙扇骨搭在了他的下颌上,微微施力,阻止着他抬头。
“别看朕,旁人面前别再看朕,小心着点,太皇太后的教诲记不得了么。”天子的声音略带嘶哑,“朕赐的东西,让你用你便用!”
明辞越一时无言以对,在这安静到尴尬的空气里,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飘到了他的耳畔,凑得很近,是稚嫩的少年音,脆脆的。
“记得找一个跟朕差不多体型轮廓的冒充一下公主。”
他神情一绷,便又听天子不满道,“让你朝堂上非要不知好歹的要赐婚,你让朕到哪里给你找个轻衫的妙龄女子去,难不成,难不成……”
天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压得更低,用气声道:“难不成你要让朕给你再演公主?”
明辞出声问:“倘若臣当真成亲,圣上会赏脸吗?”
“朕……”
他又追问:“圣上会来吗?”
“来来来。”天子拿扇柄不耐烦地敲了下他的肩,“朕届时给你主婚,你自己找好新娘子人选,别打朕的脸。”
天子像是在回避什么,说完这话立马转身回殿了。
明辞越直身凝望了那背影片刻,转头叮嘱李儒海,“本王不在,劳烦公公多照顾圣上龙体,夜半得入内殿看着圣上,圣上好翻身踢被……”
“是——”李儒海拖着长腔,“璟王照顾习惯了,都忘了奴家才是专做内侍的吧。”
小天子的气息不对,太过燥热,声音太过沙哑,连带着心跳都比平时要快,恐要生疾。
这些只有明辞越注意得到,可惜他再无机会入宫照应,又只是一个生分极了的王爷,还是个什么郑越府璟王。
纪筝自己回了空荡荡的延福殿,坐在正中央。
终于送走了明辞越,送主角去京城装修府院,打拼天下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吗。
他闷咳了几声,顿觉得这大殿炉火烧得太过旺盛,烧得他胸闷气短,又缓步出了殿,在侧殿附近遛弯。
宝贝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纪筝心里一暖,刚想顺手揉一把,就发现这鹿嘴里叼这什么,不肯松嘴,再仔细一瞧,是个薄薄的旧兮兮的草垫子。
草垫子?竟然是他当初耍性子让明辞越守夜的垫子!
那时明辞越不肯卧草席,立守在旁边,许是把气息染了上去。
“傻鹿!吃里扒外,他也就算你个养母,朕可是你亲爹,他有朕对你好吗?”纪筝有点吃醋,又想护下这草垫,便叫它松口。
谁知这鹿脾性太犟了,纪筝只得自己的脚献了上去,往常傻鹿最爱啃他的靴子,今日却怎么也不肯张口。
“朕就应该把你一起打发出宫!”
旁边突然传出了清脆一声笑,像是实在忍不住才出的声。
纪筝侧目望过去,是常晴,无处可去便暂当宫女留守在延福殿内的常晴。
“你笑什么?”
常晴自知失礼,慌忙捂嘴,有些惊骇地唯唯诺诺道,“臣女只是突然想到,想到刚才圣上送璟王出宫,浩浩荡荡的,不像是送别叔父,倒像是宫里嫁公主。”
那日被纪筝救下,后来又被安然闲置在宫里多日,常晴对这位小天子的看法已经有变,只是暴君原来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她有时还要下意识怕一怕。
天子皱眉半天,就在常晴以为他又要发怒时,噗嗤一下笑了,“是啊,皇叔才是公主,朕这是天子嫁女儿。”
他走过去,盯着常晴手里的活计一会儿,有些惊异,由衷赞叹道,“缝纫刺绣做的不错。”
常晴提起自己的手艺,自豪道:“这种金丝线的手艺全城独一家,在后宫里的时候,其他嫔妃都特别喜欢,它打眼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表面一旦触到肌肤和其他衣物,会留下金色细闪,看起来很特别。”
留下痕迹?很特别?
纪筝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种织品人多可以实现量产吗,被驱出宫的女子还有谁和你一样的情况,没地方去吗?”
常晴瑟缩了一下轻声道,“有很多姐姐妹妹也是如此……而且她们刺绣的手艺也不差,臣女教一下,她们应该也能做。”
“那就好,朕会下令再传她们入宫,这次不当嫔妃了,就……就以女官地位对待。让她们和你一起织这种衣物,不用担心,场地物料朕都会专门提供。”纪筝想了想又追加道:“你们只管做,不用担心售卖,量要大,朕按件数付给你们银两。”
给圣上做工还能要银两?!常晴连忙回绝。
纪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若是这刺绣品在京城勾栏瓦舍间大量风靡开来,所有的酒舍青楼女子都穿上它,丝线上的金闪粘在恩客身上……凭借这一点,就很容易将朝堂里装模作样的贪腐者,清廉者划分开来。
况且如果推行得成功,他便拥有了京城里独一条的纺织产业.链,金钱和各种小道消息都会从中而来。
不像是宫里那些虚无的财富,这将是他实实在在把握在手里的资本和资源,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第一股力量。
想推动不争气的主角快些上位,除了日常讥讽暗示,纪筝能做的并不多。帮明辞越筛选好朝臣,准备好经济,也算是做了些实事。
他迫切想将那道自己身后的追光拉到台前,拉到他本该拥有的龙椅之上。
而自己也能快点奔向退休的大别野,成为京城隐形首富!
是报恩,也是自救。
说干就干,纪筝回殿着手拟定圣旨,考虑好地址人选,原料成本,不知道是否心情太激动,接连剧烈咳嗽了几声。
“圣上?”常晴有些担忧地过去给他顺背,那热度烫的她缩了一下,“圣上在发热症了,休息一下,慢慢来吧。”
常晴突然想到能帮他放松下的东西,“圣上要看看臣女新绣的几件成品吗?”
她前些日子已经做好了三五件成品,几件是外氅,几件是里袍。
纪筝先是欣赏地反复翻开,少女心思怀春,虽然织的是男款,却有些绣上了漂亮暧昧的比翼鸟,连理枝的图样。
玄底镶着暗红色的图样。
看着看着纪筝嘴角的笑淡了下去,“这尺寸你取的谁的?”
常晴道:“臣女从浣衣局见了一件玄甲和大氅放在一起,就比着尺寸打了样。”
里袍是少年明辞越的尺寸,是纪筝的尺寸,外氅却是明辞越的尺寸。
“明辞越!”纪筝没抬头,下意识地向殿外唤道,“来试试合不合适!”
“圣上?”常晴犹犹豫豫地开口。
纪筝怔了一下,尴尬一笑,喃喃道:“朕怎么给忘了,皇叔已经被朕给嫁出宫了。”
不在宫里,明辞越不在宫里,宫里却无时不有他留下的气息。
“其实这两件是民间婚典男子惯穿的喜服样式。”
两件拼凑在一起,大小不伦不类,外氅裹在里袍外,像是在紧紧拥抱着它。
暗红色的比翼鸟,连理枝,一下子刺目极了。
喜服,怎么偏生是喜服。
皇叔成亲的那天也会穿……喜服吗?作为天子专程再去赐他件喜服?
纪筝握拳放在口边止了咳嗽,怔怔地望着这几件成衣。
可这不配套的外衣里袍到底该拿给谁穿?
“圣上?圣上!”
纪筝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再看桌面上的文书,每个字体都生出了层层重影,困顿极了,他支着头咳了几声,临合眼前听着常晴在他耳边唤着,声音焦急极了。
吵什么吵!纪筝迟钝地想,朕只是有点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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